当年这个“贫农”,还是他爹看冯长根儿可怜,向舅爷求了情,才给判定的。 刚说完,她看见冯长根儿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心里就凉了。她真是糊涂,哪能用前朝的剑,斩现在的官? “不害臊……” “谁知道护林员怎么当上的……” “她爹要是还活着,不得打断她的腿……” 她听见这些议论,摇摇头,试图把它们从耳朵里甩出去,结果只甩落了一堆头发上的冰碴子。 “江青”扔了一本黑皮笔记本过来,鸽子翅膀一样的白纸页飞旋,“咚”地落到她面前。天上又开始飘雪。 冯长根儿是文盲,看不懂字,也不敢伸手去拿,马脸知青捡起来笔记本,哗啦啦翻了翻,将一首洋文写的诗懟到她面前。 kα?γeλα?σαμep?eνt?μμ?ν kαpδ?αν?νσt?θeσiν?πt?ησeν· γ?pe?σ?δwβpox?w?σe,φ?να? o?δ?ν?tkei “这是什么?”嬴洛说:“我没文化,不认识洋文。” 雪花落到面前青年的身上,他的指尖在不停发抖。 马脸又翻了一页:“这个你总该认识了吧!”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她看懂了,嘴上不承认,只能梗着脖子犟:“我看不懂,同志,请你给我解释解释。” 如果交待了,她也得挨打,到时候怎么照顾半死不活的那位? “这又是什么?”马面哗啦翻到下一页,纯白的笔记本页上,竖着写她的名字:“难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馀情悦其淑美兮,心振盪而不怡。 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 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 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她费力地读这一段东西,很多字不认识,反唇相讥:“写名字能证明什么?你的名字怕被写?” 马脸又翻了一页,她心里颤了一下,再説不出一句话。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画着花裙子的裁剪图纸。尺寸,用量,用墨蓝色的小楷标注,清晰,简洁,娟秀工整。 冯长根儿揪起青年额前的头发,一瓢凉水浇上去,青年抽动着,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关切地看着她。 或许是发现她依然活蹦乱跳,青年放心地又闭上眼睛休息。 “铁证如山,右派分子都交待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江青”发话了。 “交待什么?右派分子交待的你信,贫下中农交待的你不信?我姓嬴的怎么也是个中农,成份清白,根正苗红,怎么,说话还不如右派放屁响?你们不是为贫下中农讨公道吗,怎么不聼贫下中农説话?”嬴洛来了火气,不管不顾地向“江青”大吼。 “你是什么东西?能代表贫下中农吗?你只代表你自己!”“江青”被她逼急了,站起来,指挥牛头马面:“别让她説话!” 两个中农抓着她,牛头马面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大堆稻草,硬是塞到她嘴里,她不服气,挣扎间,狠狠咬了马面一口,自然又挨了几脚。 “说,你交待了什么?”冯长根儿又拽起青年凌乱的额发,逼他説话。 成舒再次睁开眼睛,深深地看着嬴洛,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眉毛上,他的泪水融化了一片落在眼窝里的雪。 两片没有血色的嘴唇,吐出一朵圆形的白气。 “我爱你。”他说:“和你无关。”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