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肃宗叁年,巴州城里最有名的画师叫李五郎。 无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只知道他笔落惊鬼神,尤其擅画不属于人间的幻境——无间地狱,须弥神山,修罗鬼魅,仙人佛陀。 还有人说,这些其实都不是他最擅长的。李五郎最擅画的,其实是长安教坊中早已失传的剑舞:美人起舞,剑气铮铮,凤鸣岐山,天地俱老。 没人见过,但都传得有鼻子有眼。于是李五郎宅院前常围着等待递上名帖,前来学艺的人,但在听过他的苛刻要求之后,都骂骂咧咧地离去。 据那些前来学艺之人说,李五郎告诉登门之人,学艺可以,但需献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作为报偿。于是有富家子弟源源不断地送他金银财货,美人歌姬,都被他一一堵在门外。 时间一久,人们都觉得李五郎不仅是疯子,而且可怜。渐渐地,也就不再有人登门,而他毫不在意,一如往常地将自己关在宅子里,画画,喝茶,弹琴。 知道有一天黄昏,李五郎的宅院门前停了一辆香车,走下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她小心翼翼敲响他的门,此时微风吹拂,露出她半张姣好的脸——另外半张却被触目惊心的疤痕所覆盖。 02 那天,是顾逢真第一次遇见李五郎。 她忐忑地等在门前,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她没有准备拜帖,甚至不知道这费尽心思打听来的地址是不是真的。 然而吱呀一声,门开了。青苔满阶,院里幽深静谧。有小童侍立一旁,提着一盏宫灯。这院子不大,院里还种着许多芍药花。正是五月,芍药开得寂静喧嚣,粉瓣纷纷掉了一地,像是无人打理。 小童对她行了个礼,就将她引到庭院深处去,依稀能听见琴声,节奏不疾不徐,曲调平淡悠远。 她抱着一个沉重的檀木箱,箱子里是她最珍贵的东西。随着小童的步伐,她穿过芍药丛,走过亭台,终于在游廊外见到了李五郎。远远瞧过去,他不像人们所猜测的那样神秘可怖,却是一个和善的公子。听见脚步声,他就停了弹琴的手,朝她看过来。 芍药花落了几瓣,掉在她裙裾上。隔着珠帘她从下往上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双深潭般明澈的眼。他打量她,她也打量他。 李五郎穿着简单素色外袍,却举止得仪,相貌俊秀,年纪不过而立,就算在巴州,也挑不出第二个,阅人无数的顾逢真暗暗在心里评价。 “黄昏人定时,姑娘来李某处拜访,是有何要事么?”珠帘那边,他的声音响起,好听归好听,却好像透着刻薄讥讽,似乎认定了她是某个教坊揭不开锅的风尘女子,竟错到这里来打秋风。 “李公子,妾身姓顾字逢真,衢州人氏。天宝十五年随家人入蜀,后没入教坊,属乐舞部。今日来求见,是想请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珠帘内的人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送客。” 小童立刻走上前来,要请她出去。她心里本就有火,到了这千钧一发的绝境也顾不得许多,在被逐走之前,将檀箱打开,东西哗啦啦洒了一地。 箱子里原本都是些锦绣钗环之类,公子只瞟了一眼,眼神却突然定住。 “那枚扳指,拿来。” 她心里燃起一丝期待,忙在珠宝里翻找,将一枚雕饰简单的翡翠扳指拿给了他。隔着珠帘,两人的手第一次相碰。 “在哪里得了此物?谁送与你的?”他平淡的声音现在有了波澜。 “实不相瞒,妾身在被没入教坊之前,曾是罪臣、先长安凉王府中顾参军之女。此箱中之物,乃是妾身的陪嫁,也是父母故去后,留下的唯一念想。箱中财物不足百金,却是妾身全部财物,原本是为己赎身。但听闻李五郎只收愿交出爱物之人为徒……” 她留心看着他的脸色,却发现他依然面色冷淡,也就不再说下去,站起来整理了东西,盖上箱子,伸手朝他示意: “既然这些东西不能入公子的眼,就不便叨扰。请公子将东西归还于妾身,便当离开。” 然而对面珠帘第一次被掀开,那白衣公子终于站起身,依旧面色冷冷打量着她: “留下罢。” 她没想到李五郎答应得如此容易,心里雀跃,第二天一早就等在了游廊外,却只等到了书童。 “公子有言,请逢真娘子先读熟此本曲谱。” 她接过曲谱,上面写着西域文字,晦涩难懂。曲谱倒是她所熟悉的式样,却需要一句一句译出来。好在教坊里胡姬也不少,她识得许多国家文字,于是在游廊内坐下就开始译,直到天色昏黑,终于译好,又开始熟悉曲调,节奏。借月光正亮,她趁着曲谱已经熟练,就开始练习舞步。 圆月逐渐高挂在天,她心中曲调逐渐成型,舞步腾挪辗转轻盈,流风回雪。舞到尽兴时,她早已忘了自己的长相,身份,也忘了自己。只剩一片光影,袖中天风鼓动,有金石之声。 她就这样练了七天,李五郎从来都没有出现。然而每晚在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