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进一出的瞬间,柳轶尘已蹲下身,低声问:“淮水贪弊的证据,是你给谢云的?” 卫脩霍然抬目,片刻,却是闷闷应了一声“嗯”。 “为何?” 卫脩一哂:“黎明何辜?” “那江州仕子呢?他们亦何辜?”柳轶尘面无表情地问。 卫脩苦笑:“我一介小小户房,拦不住大势,只能顺势而为。此案能引来柳大人,便是成了,在下虽死无憾。” 柳轶尘未回,谢知敬已去而复返,颠着一身赘肉,跑的气喘吁吁:“柳大人,下官已吩咐好了。” 柳轶尘点头,须臾,眼皮一搭:“听闻江州仕子的月钱,都被你侄子领走了?” 谢知敬闻言两颊的肉蛋剧烈一颤:“大人,大人冤枉啊,下官半点不知这其中情由!下官确实有个侄子叫谢曙光,此人奸猾贪婪,下官虽看在本家的份上提点了他几回,但他非但不知感恩,还伙同铁将军手下之人,胡作非为,陷下官于此等不仁不义之中!” 卫脩自鼻子里出了口气,柳轶尘问:“你说的铁将军手下之人,可叫成非珏?” “没错。”谢知敬已顾不上疑惑他是如何知道的了,连连点头:“除此之外,下官还有铁东来贪弊的其他证据。”哆嗦着自怀中取出一本账册,柳轶尘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他上午才命人送去御史衙门的那本。却仍吩咐杨枝伸手接过。 杨枝依言接过账册,装模作样地翻了一翻,想起当日来南安前柳轶尘托人带给她的方盒。匕首与判官笔,沆瀣门的伎俩果然进行的有条不紊。 听到“成非珏”三个字,卫脩哼笑一声:“成非珏算什么,不过是条走狗。”又仿佛自嘲着一笑:“其实谁又不是呢?” 谢知敬听到这句“不过是条走狗”,以为他说的是成非珏是铁东来的走狗,一下子雀跃起来,不知该暗叹自己神机妙算,还是好人有好报、菩萨心肠的恰是时候——这卫脩到底是个懂事的! “是,下官那侄子不成器,柳大人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只是他到底亦是受了人蛊惑,求大人明察秋毫,彻查此案!” 柳轶尘轻轻“嗯”了一声,转向杨枝,杨枝将方才谢知敬交给她的账册递过来:“听闻卫主事数算过人,这里有一笔似乎记得不太清楚,卫主事替本官看看,这是个二字还是个三字?” 卫脩微微一怔,抬目看了她一眼。他被关了半月有余,这柴房外的世事他早已不知秦汉,更无论魏晋,听一个女子自称本官,不由眸光在她脸上多顿了片刻,然触上她清致沉稳的目光,心底那一分先入为主的轻慢不知怎的荡然无存,反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之感来——他何曾少为这满面癞疮受人轻视过? 卫脩接过账册,目色一顿,将账册合上,还回来:“是个三字。” “与本官猜的一样。”杨枝淡淡一笑。 谢知敬本能觉得这一来一回有些奇怪,然还未咂摸出味道,就被柳轶尘一句话搅乱思路:“谢大人,卫主事的性命亦关乎着大人的性命,还请大人好生照料主事。主事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御史衙门的人发难,大人到时只怕百口莫辩。” 谢知敬肌肉反应般挤出个笑,连连点头:“自然,自然。谢柳大人提点。” “本官还有些别的事要忙,就不叨扰大人了。”柳轶尘虚虚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谢知敬顾不得其他,连忙追过来:“下官送送大人。” 走出一道廊庑,忽然想起什么,做作叹了一句:“柳大人当真是神机妙算!” 柳轶尘不理会他,兀自往前走,身后却撂下一句话:“谢大人想问什么,只管问吧。” 他身高腿长,谢知敬颠着肥胖的身躯吃力地赶上来,额上已出了不少汗,却不敢叫苦,得了他的恩准,连忙问:“大人是如何知道卫脩还活着的?”谢知敬狡兔三窟,卫脩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退路。他并不知卫脩暗地里查了淮水的案子,他只知道,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死个把侄子没什么,可千万别牵连到自己头上。 晌午时他收到御史衙门中暗桩送来的账册抄本,一时觉得祥云浮动、瑞气冲天,正打算写信给京中的堂兄礼部尚书谢长思,还未落笔,门房便报大理寺的柳大人与刑部的杨大人来了,只好揣起那账本,来会会两人。 直到此刻,他仍未想明白,柳轶尘是如何知道卫脩还活着的? 莫非,那个假卫脩被人看出来了?那那那……御史衙门的人怎么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知敬只觉得头皮发麻,柳轶尘脚下又快了三分:“杨大人,你给谢大人解解惑。”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