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香蒲见申江二人相继走了出去,进来问要不要用饭。柳轶尘点了点头,江令梓见两人方才情形,窥出点端倪,忙道自己方才已在医官简略用过,此时不饿,现下一身褴褛,想去换身衣衫。 杨柳二人自然未拦。 江令梓一走,杨枝立刻问:“你有什么打算?” 香蒲送来食盒便退下去了,杨枝欲起身将饭菜拿出来,却被他按住,亲自站起来将那些菜食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开,又给她递了筷子,方道:“下午陪我去一趟太守府。” 太守府? 杨枝顷刻便反应过来,道:“好。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柳轶尘抬起眼。 “你先小憩一会。”杨枝道,指了指他眼下的深青:“熬了一夜,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柳轶尘垂下眼,默然片刻,此地无银般轻轻掷下一句:“昨夜京中送来不少案卷,一时看的忘了时辰。” 杨枝低头吃饭,闷闷“嗯”了一声,也不拆穿他。 用毕饭他果然自觉去小憩了片刻,杨枝将那日谢知敬交给她的账册又翻了一遍。午后日光正好,江南的暮春带了点清淡之意,金辉投到堂前,一片干干净净的白。 杨枝一手支颐,不知何时竟也睡了过去。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在柳轶尘怀中,兜帽遮着脸,披风将她裹的严严实实,恰如那日从倚翠阁出来时。 杨枝轻轻动了动,立刻换来他一句:“别动。还有几步就到马车了。”略一顿,又补了句:“看你睡得香,不忍吵醒你。可三日期限在即,此事耽搁不得,只好权宜行事。” 又是权宜二字。上一回他也说权宜之计,杨枝缩在兜帽中们低低笑了笑。 上车之后,刚刚坐稳,柳轶尘将一张字条塞到她手心,她摊开字条,微微一讶后却觉十分合乎情理,将那字条妥帖收好。 太守府离驿馆不远,一刻钟后便到了。谢知敬在后堂听见下人来报,几乎是连跑带赶的迎了出来,泪眼涟涟:“柳大人,柳大人,你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杨枝不知怎的,想到了时常引袖拭泪的郑渠,深感在这官场,别的还是其次,这随时随地能挤出眼泪的本事才是头一桩学问。 谢知敬与柳轶尘同为三品。若在往常,谢知敬身为一州之长,只怕派头比柳轶尘还要大些。只是如今柳轶尘还添了个钦差的身份,而谢知敬的命脉,被死死掐在了他手里。 “谢大人,本官今日来,是想见一个人。”柳轶尘淡淡道。 “何人?柳大人只管说,下官这就差人去叫!”谢知敬挂了两行泪痕切切望着柳轶尘,道。 “户房主事,卫脩。” 第六十三章 谢知敬眨了眨眼睛:“卫脩?” “嗯, 卫脩。”柳轶尘沉沉回应。 谢知敬顿了一顿,目光扫过柳轶尘与他身后的杨枝,须臾, 微一躬身:“柳大人随下官来。” 谢知敬带杨柳二人穿过衙门, 又绕了几处廊庑, 在后院柴房中踢开一扇门。屋内十分黑,连仅有的窄小窗户也让柴木堵住了, 因而那门陡一踢开时, 忽然涌入的日光就像一斛水银,浇筑在不见天日的墓穴中。 屋内五花大绑着一个人, 紫皮面庞上癞疮密布, 一头乱发如蓬草, 身前放着一个水盆,可能是弯腰喝水之故,胸前沾了一滩水渍,更添狼狈。 若不细看, 与御史衙门中遇害的那人确有八分相似。 那人抬起脸来, 朝方才伴着日光走进来的三人面上扫了一眼,低低一笑,声音沙哑:“敢问二位是哪位从京师来的大员?” 谢知敬未理会他, 当先道:“柳大人, 这就是那卫脩。” “柳大人?”卫脩眼睛很小,但目光犀利, 透着一种在户房多年、深入骨髓的算计:“柳风曹骨的柳?” 柳风曹骨——这是京城宦场传扬的戏称, 竟自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名江州小吏嘴中吐了出来。 柳轶尘容色沉静, 淡淡吩咐:“给他松绑。” “是。”谢知敬连忙蹲到卫脩身前, 忍着他身上的腐臭为他松绑。 “还请谢大人吩咐人给他送些米汤进来。”柳轶尘道。 谢知敬正要答应, 卫脩已开口道:“无妨,柳大人要审我,就这么审吧。” 柳轶尘未理会他,冰冷目光落在谢知敬身上。谢知敬暗骂自己冒死救了这么个人,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没成想倒成忙前忙后的老妈子了。面上却当即堆起笑,走到门边招呼仆从弄些米汤来。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