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的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但说起来也就是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 他掏出手帕,慢吞吞地擦拭手指和面孔,说:“我能安排什么啊,皮耶罗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罗马城我是新来的,除了雇佣兵之外使唤不动什么人。还得靠你啊。” 皮耶罗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地斜睨着他,闻言扯了扯嘴角。 玛格丽塔的话飘散在空气中,仿佛做了一场梦。拉斐尔的思绪忽然通畅了起来,他侧头细看,玛格丽塔的脸几如霜雪般清透,天使般的眼睛静静地瞧着他,叫他的心呼啦啦地不停摇曳。 他定了定神,下了决心。 “好吧。”他说,“跟我来!” 玛格丽塔眨眨眼睛。 “这里不好么?”她轻盈地问。她还是靠得那么近,呼吸洒在拉斐尔的发丝间。她的呼吸里有半发酵的葡萄一般的奇特香气。 “这里是没什么不好,可也什么都没有啊。”拉斐尔茫然地说,“什么都没有,我要怎么展示给你呢?” 玛格丽塔又眨眨眼睛。 她往后退开,看上去有点搞明白拉斐尔的想法了,又像是完全被拉斐尔搞糊涂了。她惊讶而困惑的样子是多么的可爱!太可爱了,拉斐尔的心软成一团黏答答的小猫咪,沉闷而有节奏地呼噜着,震得他身体里每一寸骨头都在细微地发颤。 “噢。”玛格丽塔说,“好吧。” 他们并肩往城区走,拉斐尔的工作室就在那里。走着走着,玛格丽塔又贴到他身侧。他们的手背在走动间轻轻碰撞,拉斐尔全部身心都记挂在那忽而来又忽而去的一小块皮肤上了,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好半晌他才想起来问一句:“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家?” “你现在不就是在送我回家么?” “那是我家——噢,噢!呃,嗯、咳。”拉斐尔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可是……可是你的父母,总会担心的吧?” “应当已经有人告诉他们我和你在一起了。”玛格丽塔悠然说道,“他们都认识你,不会担心我的。如果他们不想我和你走,早也该有人来拦了。既然没有,就是不打算管。” 拉斐尔找不出更多的话,只能埋头继续走。 路上昏暗,月亮悬吊着,仿佛有根看不见的丝线牵系;然而这丝线太细,将断未断,月亮又偌大,扯得它在半空晃荡,影子也在地上晃荡,叫人心惊胆战。 路边的房屋点燃了烛火,窗中泄出一点黄橙相间的暧昧颜色,染得月光也躁动起来。 玛格丽塔贴得更近了。 拉斐尔慌得厉害,又不晓得为什么那么慌。他并不至于不清楚带着少女回家代表怎样的暗示,更不至于不清楚自己已经得到了少女父母的默许。只是,将这些他早已一清二楚的逻辑与规则放到玛格丽塔的身上,就像将圣母玛利亚画作满面风霜的老妪一样,毫无疑问是一种应当下地狱的过错。 想起来这感情发生得太古怪了。就像夏日的山林容易焚烧一样,就像结冰的水面会突然碎裂一样。他心中的苦涩和喜悦如同葡萄酒一样回味悠长,而他甚至不敢说有什么事情开始了。 不,这不是开始。颜料偶然间滴落在画布上,难道一抹颜色就算是一幅画吗?这是连错误都称不上的错误,连妄想都称不上的妄想。 玛格丽塔越贴越近——他模模糊糊地知道对方是在暗示些什么,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一认知落到实处。她已将指尖搭上他的手背,具体的触感怎样,拉斐尔却毫无印象。他有种可怕的幻觉,仿佛被她所触碰的血肉全然融化,只残留着空洞的,寒风穿透般的隐约疼痛。 即使如此。 拉斐尔轻轻转过手腕,将她的手指虚握在掌中。 他感到这时候应当说点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好呢?他心无旁骛地为此烦恼起来,并且久违地有些窃喜,仿佛正在偷偷地、暗地里地享受着某种独属于他的快乐。这条路突然变得太短,短到他甚至连烦恼都还没烦恼得足够。 “到了。”还是玛格丽塔提醒他。 她略歪着头,好奇地端详着拉斐尔,那神态固然天真美好,又有股毛骨悚然的意味,因为人群中的孩子围绕在火堆的远处,踮着脚张望烈火中的所谓女巫时,脸上也有着同样的表情。 然而面对那群孩子拉斐尔想要叹息,面对玛格丽塔,拉斐尔却只能情不自禁地微笑。 “我住的地方有些乱。我的画室是不要别人随便进的,所以都是我自己收拾整理。”他赧然道,“还有些草稿和画布,我担心被弄乱了或者弄脏了,打扰了我的思路。”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