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散步这种事是会上瘾的,而且成瘾性相当高。哪怕是和各种真正会被用“成瘾物”来形容的物质相比,散步这种事,因为健康、方便、廉价、无毒、无害等等因素,都绝对能杀进此榜单的前几名(假如真有拉通了比较成瘾性的榜单的话)。 呼吸和心跳在漫步的过程里逐渐找到了和环境形成呼应的节奏,肌肉紧绷、放松,变得规律。身体微微发热,又在行动带来的微风里感到凉爽。景物确实有点无聊,可千变万化,足以带来非常舒适的刺激,就像针对大脑的按摩。 最开始散步的时候,脑子里可能会有太多的思虑。 生活的烦恼和困难挥之不去,俗世的纠葛与痛苦如影随形;然而,渐渐的,随着行程变长,时间变慢,焦虑的神经开始意识到,这段时间里什么也不会发生。 你只是在散步,而你绝对熟悉散步这件事,很难出什么错。 于是,安全感随着每一次迈步增加,就像用针尖挑起砂砾,进步当然是微小和缓慢的,可它又如此清楚,如此具体,就像你写工作文件时每打出一个字报酬都会立刻到账,那个数字随着你的付出稳定地增长——幸福就这样在具体可感的安全感里诞生了。 希克利能感觉到整个宇宙。 他能感觉到万物的浩大广博,也能感觉到自己在浩大广博的万物所占据的那个位置。毋庸置疑的位置。这是一种存在感。极其强烈的存在感。他还能感觉到伊芙琳的位置就在他自己的位置旁边。他和伊芙琳都是宇宙的一部分。他们和宇宙是一体的。而宇宙强大又威严,他们也享有一份宇宙的强大和威严。 这是种……没办法去形容的感受。 但没有人能拒绝它,就像没人会拒绝安全和幸福一样。 它几乎就是人类维持生命的底层需要——甚至某种意义上说比食物等等物质还要更重要一些,鉴于人们并不太认为取下维持脑死亡植物人的维生机器算是谋杀。 “雅各,”伊芙琳说,“你也感觉到了,对吧?” “你指的是什么?” “生命力。这座岛上的生命力。真旺盛啊……我感觉过去的我就是个瞎子。”伊芙琳喃喃地说,“没见过太阳的人不可能想象到有什么光芒只要直视就能刺瞎眼睛,对不对?假如没见过太阳,这个人本来就是瞎的。哪怕他其实看得见。” “伊芙琳。”希克利低声说。 他有不祥的预感,然而,恐惧并未出现在他的心中。他太有安全感了,也太幸福了,没办法感到恐惧。 “我想……”伊芙琳沉思着说,“我想道理是一样的。没有见过太阳的人是瞎子,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不算活过。” “……” “你现在还感到害怕吗,雅各?” “……” “很好。我不想雅各害怕。雅各害怕的时候有一点点无聊,虽然也很可爱啦。” “……” “雅各?”伊芙琳说。 她站在悬崖顶部。象牙般长长地延伸出去的悬崖,脚下的浪涛在嬉戏、追逐、奔跑。海上的阳光如同黄金,在雪白浮沫的稀释下,金色中的辉煌也淡去了,反而变得很浅,浅得像半透明的蜂蜜……舌尖几乎能品尝到甜味。 凌乱的短发在伊芙琳的面颊上扭动,仿佛许多跟羞怯地扭在一起的手指。伊芙琳笑着展开双臂,又喊了一声:“雅各。” 突然之间,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又充满了应当具有的全部意义。 “我的观点还是那样。我们应当尽可能活得久一点,然后再迎接终将到来的死亡。” “那又有什么意思呢,雅各?如果一道迷题被公开却没有谜底,一个故事写出来却没有人去读,一个人活着却没有任何结局——那又有什么意思呢,雅各!” “你只不过是在胡言乱语。”希克利告诉她。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听你的话。”希克利说。 “讲点道理好吗,伊芙琳。”希克利还说。 “见鬼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快让我醒过来。”希克利又说。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