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们心里记着多少名录,只管递到我跟前的卷子合不合水准,若不是卷子的问题,那便是阅卷官的问题,连点评文章的本事都丢了,不妨回炉再炼炼。”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得他们胆战心惊。泉州府下属的知县,要么是没被谢嘉牵扯而留任,要么是从别处调任来的,有几分本事在,不是那听不懂话的。 说完这番话,裴少淮才将范本推至长书案前,道:“若无疑义,便各去阅卷罢。” “下官遵命。” 如此,呈到裴少淮跟前的卷子,有了它本应有的水准。明明自己该做的,都已尽力,然裴少淮心头总蒙着些说不出的愁意。 …… 帘下朱笔频频落,案上茶汤渐渐凉。 “区区”府试里,不乏文义具佳的文章,有些文章字句虽生涩了些,但立意颇佳,盖过了它的短处。 夜过三更,裴少淮仍在认真阅卷。 灯火稍显幽暗,裴少淮取来油壶,为灯盏添些油。看着有些黄浊的灯油,一点点没过将枯的灯芯,火苗星星一点重新变回一团,灯油溅出几颗火星,没坠地就已熄灭。 火苗变亮,裴少淮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变得清晰起来,冠发长袖,笔直颀长。 最后几滴灯油滴下,灯芯随油面浮动了几下,晃晃的火光让裴少淮回过神来。 年岁虽还未至三十,但这小小的两场考试,让裴少淮意识到,自己步入新的路程。从前只想着如何做好自己,遵从本心,当一步步走远以后,才发现孤家寡人想要“遵从本心”是何其艰难,因为时时处处总有逆流。 便是有兄弟、同窗、好友相助,这股力量仍是微弱的。 油尽灯便枯。 雁过唯留声。 不管他主考的这场府试,是何等的公允,亦只是大雁路过时孤傲的一声罢了。灯盏熄灭后,黑暗照旧会袭来。 这便是他今夜一直愁意不尽的缘由。 但是,雁群结队御风行,寒灯添火彻夜明。就如他承用了夫子之韧、南居士之睿,还有张令义为官的几分圆润,这些称他一声“座师”的学子,会不会也承用几丝几缕他的本心? 裴少淮第一回有了些师心。 他打开窗,怔怔北望,心中猜不透——皇上下旨让他当这个主考官,当真只是下道圣旨“敲打敲打”他?还是为了让他更多一些门生? 倘若是后者,皇帝又岂止是明君。 …… …… 十天过去,府试五场尽数考完,裴少淮的状元名声也已传得沸沸扬扬。 燕承诏把京都城里的话本子放出去,说书先生一场接着一场,说到口干舌燥声音哑了,座客们还是源源不断。 当地人才知晓,年纪轻轻的裴大人,经历竟是如此传奇,无怪能在闽地扭转乾坤。 双安州赶考的学子才刚从贡院出来,便被族里派马车接走了,再下马车时,只见族里在设宴庆贺。 学子们摸不着头脑,神色恍惚——这不是刚考完吗?府试长案还没公布罢?怎么就先贺起来了? 在一声声“状元门生”的祝贺中,他们才渐渐明白,原是沾了主考大人的光。先莫管有没有被录用、成为童生,单是参加了这场府试,本身就是值的。 随后,裴少淮所出的县试、府试题目,被书局刊印发售,满城读书人皆在讨论、推敲,思索知州大人缘何出这些题目。 当他们发现,“子曰不然”是告诫他们顺天理而不信神鬼、不媚权势。“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是告诫读书人们,身处凡俗之中,要从凡俗做起,修个人德行,而非一开始就追求所谓的“圣贤士大夫”。“放于利而行,多怨”则是以谢嘉为例,告诫众人莫要放利而绝义,否则招致众怨而身危。 每一道都是结合当地境况的题目。 再回想裴少淮这三年的所作所为,才后知后觉,这位年纪虽轻的知州大人,何其堂堂正正。 最是高兴的当属齐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