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底也泛出苦涩,她才知晓王妃并非与王爷怄气,这几日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原是时时在担忧王爷,将那本就足够厚重的棉衣补了一遍又一遍。 淡竹实在没忍住,道:“王妃,您要不要去送送……” “不了。”江稚鱼轻声打断她,转而将那窗子轻轻关上,方才还勉强透进来的一丝光亮此刻又都消散了,四下里又恢复了一片深幽。 “你出去吧,我乏了。” 江稚鱼走回床榻边,又躺了回去,将身子都隐入了黑暗里。 淡竹出去后,殿内又陷入了深沉的寂静,听得外面有折枝般的噼啪音,许是雪下得更大了。 江稚鱼轻合上眼,便不由得忆起了从前先皇的猝然离世,先皇后难以逃避的宿命,以及简明之那血淋淋的退场。 那都曾是简是之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他们的离去却都是如此的猛烈与猝不及防,叫人每每想起,都当做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灾难。 是以他向来是不善于告别的,江稚鱼深深知道。 “离别”二字于他而言,本身就是罪孽的杀戮。 江稚鱼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日子,景元十一年的十月二十,初雪这一日,是他们夫妻分别的日子。 军队在雪天里一路向西而行,越往西北而去,便越觉冬日的冷冽与残酷,最后到了西境的都城,将简是之交到西境王的手里,他们便连忙返回上京了。 而简是之就好像是一件物品,在往后的年月里,注定要承受仇家非人般的对待。 西境王拓拔长宇的待客之道果真高明,为简是之准备的卧房不过是一间四面漏风的草屋,而他带来的御寒之物,包括临别时朝贵急着送来的那件棉衣,都被西境人当着他的面扯碎了。在这深寒严冬里,他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相依。 论吃食更是不佳,西境的食物本就不比上京精致,好的东西又自然不会流到简是之那里,整整几日下来,他便已瘦削如骨。 身体与物质上的苛待却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简是之是西境的筹码,凭着他,西境才好连年向朝廷索要银钱,是以虽是处处苛待折磨,却并不真的会要他的命,而精神上的磋磨,才足以令人窒息发颤。 士兵们饮酒后常以拳脚向他而取乐,赛马时也以先捕到他为头筹,骑射时甚至将他冠上白玉当做靶心,诸如此类的奇耻大辱,他只得一一忍受。 来年春时,冰雪渐次消融,西境人大多入山捕猎而去,折辱他的时日比以前少了许多,又或许是手段都用尽了,觉得实在无趣了。 他却并不得闲,王宫里饲喂马匹的马奴瞧不上他,人人都盘算着如何欺辱他,便叫他一人赶了十数匹马去喂。 简是之一人去那荒芜之地赶马,也并无人看管他,左右为了大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私自逃跑的。 他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望着澄澈溪水倒映出的影子不由吓了一跳,不过短短数月,他竟好似全然变了个人,从前那个仗剑走马、驰骋京城的小王爷早已不在,如今他一身破败颓然,眉目间却是半点的少年意气都没有了。 而唯一尚能令他认出自己的,是眸底那一片越发坚定的炽烈光亮。 “大梁今日所失种种,来日必要一分不差地拿回来。”这是他临行前对于简昀之的唯一请托。 痛苦之时不迷失,便已足够。 他用溪水洗了脸和双手,顿觉清爽了许多,身上久久未愈的伤痕至少也得以干净些。 “啊——” 突然而起的一道尖锐声响划破了此刻的宁静,接着是连连不断的女声:“救命!救命!!” 简是之立即回眸瞧去,就见不远处有一红色身影急急朝这边跑来,越近些,便瞧清是一约摸十六七岁光景的少女,边跑边大声求救,而她身后,是一匹穷追不舍的野狼。 简是之当下也没来得及想什么,拾起石头旁一根折断的树枝便朝那女子跑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将那女子拦在身后,举起手中断枝,便将锋利木屑的那一头直直插入了野狼一只眼睛里,那野狼随即低嚎一声,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终究却是忍不住痛楚,只得怨怨离开了。 “多谢。”那红衣女子即刻上前来,对他道了谢,接着从上到下打量他。 许是他的服饰与西境不同,那女子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而少女的心思又是丝毫不得遮掩,最后迎着山间烈烈的阳光对他粲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位来自大梁的王爷吧。” 简是之没说话,那少女继续自顾自道:“我是西境王唯一的女儿,我叫拓拔昭月,父王说我生来便明媚璀璨,最像那沉夜里唯一的昭昭月明,故而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