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走不开的,这种时候还分了心在我身上,还让胤祥来接我进宫。哪里会怨,只是挂心,我想见他。 乾清宫,远远便见一人一身缟素白衣,罩着各自的身份跪在梓宫前,悲恸啜泣之声不绝于耳。新君旧臣,都是都不是,此时皆是子媳嫡孙。 站在门前,愣住。 康熙,病榻之侧言犹在耳,三十年前到今日,初相见时,喜时怨时,塞外时南巡时,迫我离京时,允我回宫时,怜我弘晖时,念我胤禛时……此时此刻,知道与亲见,终究不同。 强忍着双腿的无力站在门外,越过众人头怔望那副棺木,人影一闪挡住视线,只一片死寂的白色。 胤禛的手就在面前,凝神看着我,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丝。伸手搭上,他已回身拉我迈进去,带到儿媳那一处,跪在最前面。 胤祥跟他走到兄弟中间,跪在他们该在的地方。没有人抬头也没人话,又是静,伴着偶尔的一声低泣,全是哀凄。 殿里掌了灯,随着大敞的殿门外刮进的风,烛影晃在白色灯罩内,扑嗽嗽地响,像是泪滑下脸颊的那种频率。 “都回吧。” 我听见胤禛的声音,很低,得缓慢。回响在殿中,似哀似鸣。 不知是谁应了一声,听不清,前面就乱起来。没有人站起,却能看见那些猛地抬起的头,油亮亮的发辫轻微甩动。抽气,闷哼,混着像是不屑的腔调,一声声汇集起来,尖锐刺耳。 “朕回去……” 这一声更为低沉,却嘭的一声砸在我心里,忍着没有站起来努力寻声看过去,心跳得像要跃出喉咙冲出去扑过去。 胤禛……高无庸跪着从后面快速穿过凑上去,才刚扶住人就靠在肩上,摇晃着向后仰了一下。胤祥从人群里站起走过去,俯在他身旁,我不知他看到什么,只盯着不能动。 从内室出来的只有胤祥,站在前面几乎一揖到地,“老十三不敬,恳请众位兄弟带着家眷先行回府,明日再来便是。” 不知又是谁发出嗤笑,随着笑声已陆续有人站起,像是对峙站在胤祥面前,手指几乎指到脸上,“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想当年你老十三连朝堂都迈不进一步,现如今倒敢站在这里对我们兄弟大呼唤,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三哥,今日聚此众人皆知,只为皇阿玛,兄弟们心里敬重,皇阿玛自然在天有灵,听得到看得到。” 那些兄弟随声附和,甚至有人低声嗤笑,我分辨着声音心里竟也笑出来。 胤祥仍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还是那一句,“请兄弟们先行回府,孝心,在时有,去时亦有,不减分毫。无论何时何地,皇阿玛定然听得到看得到,自能体会。” “怎么体会?你们兄弟倒是好端端守在这里,偏要赶我们回去,是为何意。十四弟人还未至,皇阿玛定也知道,我们兄弟岂能离去,自是在这里替他守灵。” 老十吼了这么一句,腾地又跪回到地上,地砖几乎都颤起来。 有人应和又跟着回去跪下,只余几人仍团团围站在胤祥身旁。 “原就是一家兄弟,怎分彼此,十哥执意要留是好意,四哥要大家先回也是好意,毕竟还有家眷。若是兄弟们不肯领情,守灵便是。” “老十三此言差矣。”老三又开了口,我竟感不到分毫文人气质,咄咄逼人大有唯恐这执掌天下的皇家兄弟不乱之势。“兄弟也是有亲疏的,似你此时,就是嫡亲的,我们兄弟怕是不知远去哪里了,否则……怎能今日方得进宫,今日方能痛快哭上一回。老十得对,十四弟还没回呢,若是此时在京,怕不是当下之势。” 胤祥摇头笑笑,并不答话,老八站在一旁也笑,拍了他肩膀声音一如往昔,温和沉静,“三哥也是伤恸至极,才会如此,十三弟莫怪。你这腿脚怕也受不得累……” “就是,十三弟腿上的旧疾怕也受不得这般辛苦,不如你先回吧,我们兄弟替你守着就是,没得因此让四哥担心。”老十嘿嘿干笑两声,跪得倒是直挺。 “担心……”老三回身扫向跪了满殿的众人,嗤笑,“他已贵为天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怕该要担心的是我们兄弟才对。” 康熙还在这里么?人死后是否真有灵魂,天子是否真能异于常人,这些众生态,相信他知道,早就知道。 那些哀伤全都散了吧,一个登不上的皇位远比躺在棺木中的父亲重要,他们的笑比哭真实。 这就是亲情,最为尊贵的天家亲情,淡漠得心都忘了疼。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