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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节


 他不能说是眼中怀揣着千古天下的那种人,毕竟眼前就是带给自己的荣耀和如今生活的家族一点点衰落下去,那是比天下人更逼到眼前的事情。父亲想拼命折腾起来,行归于周建立的时候他都没出生,想拦也拦不住,家父年纪不清,可信任的郑家子弟也已经不多,难道这时候他再闹腾开来么?除了帮家里一把,尽力别让家族跌进深渊,还有什么办法?

    行归于周的混乱与胶着,和想象背道而驰的天下趋势,一切都在疯狂的消磨着他年轻的心。还未弱冠,他都觉得要有几近麻木了。然而他还要不断提醒自己,是要来讨船的,没有船,言玉打到建康,郑家要死路一条。

    他绕开这个话题,低头道:“不如先去看看船,这边我还要跟本家传信,你既然说了能有船底能有水密舱的工艺,我也要亲自去看看。”

    崔舒窈曾经是对他没有过什么好脸色的,但郑、崔两家常在一起玩,前前后后他们二人在宴上见面也有十几次。外人可能觉得他们认识的莫名奇妙,舒窈却觉得好歹算个故人,那时候郑翼暗示她的话,她大多是因为震惊家恼羞成怒,却并不觉得隔膜。

    而如今才是深深的隔阂,如江水隔开大邺与南周一般。

    她抬了抬手,有些累了似的扶额道:“好,我叫手下掌柜带你去看吧。”

    崔舒窈没有亲自去船厂,她不太爱这样大张旗鼓的去自家营生下头去,也不想再去为郑翼亲口推销自家出产的大船了。

    她与郑翼,一个是唯一造巨船的,一个是极其需求的,只要谁都别太过分,这生意不会不成。

    郑翼愣了愣,抬起头扫了她一眼,拱手行礼告退,临着推开那道门,忽地转过头来:“当初我是真心的。不是因为郑崔二家联姻,更不是为了什么别的。”

    崔舒窈转过脸来,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手臂,道:“嗯,我知道了。”

    郑翼又想开口。

    舒窈笑:“都没多大年纪,就别说什么当初当年之类的话了。”

    郑翼也陪着笑了,半晌道:“回不去的事儿,才说当初。暂告辞,我先去看船,回头再与你细说要的量。”

    他推开门大步走出去,外头那年轻的沈掌柜,直鼻长面,眼窝较深,瞳孔跟流着光似的,深深看了郑翼一眼,唇角微微扯笑,引着郑翼朝楼下而去。

    他往外一路走,上了其他的小船,沿江朝涪陵的船厂而去,一路上心里头却颤抖不已。

    这既是因为见到舒窈本人。毕竟少年时期喜欢一个人的时间和机会并不多,有那么点忘不了的意味。不过也更多的与她口中吐露出的话语有关,她说了五姓之中另外一方辛辣且让他无法反驳的看法。

    冬季的涪陵绿意少了些,勉力还留存青山绿水,灰蒙蒙要下雪的天空下,天地如泼了水的墨画,落了几滴清浅的石青石绿,凉风吹拂,郑翼却站在船头兀自发呆。

    他从小读史长大,读的两手捧的是刀枪滚血、尔虞我诈与成王败寇,再看着眼前郑家的境况,难免将这套史学告诉他的“真理”带入现实。

    从祖上郑众于北匈奴单于面前拔剑欲自刎,五百八十年过去了,单于大怒将他软禁,他绝食几日,誓死不从,其中如何出使向北,如何在艰难境况下发现南北匈奴联手叛汉。这故事郑翼小时候听过许多许多遍,而在大宗的史书中,却只简化成了短短一行“郑众出使匈奴,抗礼不屈,幸得脱身南归,是固可谓不辱使命者矣”。

    怕是几代世家祖上或拼死抗争、或破敌守边、或经学满腹的荣光叠在一起,篇幅不及他们一场持续几年的动乱将在史书上占行的十分之一。

    往后,照单全收的史书却并不是万能的,弘文馆足足七座院子无数库房的邺史上,会有人写殷胥如何被薛后偷偷藏在三清宫长大的台面故事,写肃宗四子诡谲狠辣的争斗与万贵妃惨死林皇后被贬。而这几个女人的苦楚只会化作零星几个字,更不会写肃宗几子躲在东宫一起看书吃汤团说悄悄话的那夜生辰。

    殷胥不择手段,登上皇位,谋害所有绊脚石,邺史中这一段要占三袋卷轴。但殷胥当真是不择手段之人么?郑翼认识他几年,觉得当初退出端王的势力,既不帮他,也不想害他,或许是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之一。

    殷胥默许永王留下性命,甚至允了他入军打仗凭军功毫无障碍的升官;命太医捞回睿王修的性命,并鼓励他活下来,送他出宫真的实现愿望做游侠,怕是都会被曲解成迫害和逐放。

    这些他没有说过话,没有颁过旨意的细小善意,如漏下的细沙,绝无多少能留在史书字里行间,但这些就不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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