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没功夫管这个,有些吃力的抬手捂了捂额头,问道:“现今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黄顺温声道,随即便又斟酌着问道,“陛下这是要起来,还是……”按照往日惯例,若是皇帝打算早朝,卯时前后就该起了,只是瞧着皇帝如今这模样,黄顺倒也不知自己这会儿是不是该不该多嘴劝皇帝休息两日。 皇帝微微一顿,眉心一折,大约是想要打起精神,随即抬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直到眉心落下一个红印子,这才沉声道:“就说朕偶有不适,今日暂且休朝。”顿了顿,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叫荣贵亲自去蜀王府一趟,把蜀王叫来,就说朕有事要和他说。” 黄顺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虽说窥视帝踪乃是大罪,可这朝内朝外哪个不盯着内廷?所以,谢贵妃那事肯定是瞒不了多久的,皇帝做父亲的肯定要先把六皇子给安抚了…… 黄顺这会儿虽不知谢贵妃究竟犯了什么大事,可瞧皇帝这神色,想着皇帝前头吐的那口血便知道这事肯定不小。他立刻就应了下来:“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荣公公说一声。” 黄顺转身去了,皇帝这才抬眼看了看跟前的两位奉御,缓缓道:“朕这身子,可是无恙?” 杨奉御迟疑了一下,躬下身子,半是恭维半是小心道:“陛下武艺高深,只要细心调养,来日一定龙体康泰。” 冯奉御紧接着加了一句:“只是,陛下此回乃是怒气攻心,到底伤了心脉,这调养期间,最忌大喜大悲,万万不可再轻易动怒。”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他往后一靠,把背靠在垫在身后的软枕上,有些怠懒的挥了挥手:“行了,朕知道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们等会儿留个方子,迟些给黄顺便是了。”这是赶人的意思。 两位奉御担心受怕了一整晚,这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俯身行礼道:“臣等告退。” 殿中一时无人,只有摇曳的烛光随着微风晃了晃,墙上还有淡淡的影子轻轻拂动,左右静的几乎能听到呼吸声。那黎明前最后的一点夜色沉沉的压在皇帝的面上,叫他不由自主的阖了眼。他似是静了一瞬,随即以手捂额,默默然的苦笑了一声。 当年太后去的时候,曾经絮絮的与他交心“娘也知道你身上担子重,家事国事全都得你担着,人人都指望着你,想着从你手里得好处。你自己有时候心里也苦,还不能和人说……” 那时候,他还只是隐约有所感悟,只是觉得身为天子,那都是应该的。 可此时,他才知道何谓“孤家寡人”,天地之间竟是只有他是孤零零的——到了他这个位置,便是再多的真心真情也要成了虚情假意——父母、妻儿、妃妾、臣民……来来去去,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是真的毫不畏惧他手中的皇权,当真全心全意的待他。 而他,原本也不该奢求,不该自欺欺人。 便是元德皇后,那么多年的结发夫妻,荣辱与共,可熬到最后怕也没剩下多少真心,便是临终最后一个请托为的也是太子…… 都说他最爱江山,可大约也唯有江山,此生绝不会辜负他。 皇帝也不知自己这一刻究竟想了什么,脑中乱成一团:一时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氏时的场景;一时是幼女伏在他怀中一口口吐血的场景;一时又是谢贵妃讥诮质问的场景……一个个的转换着,只把他本就如乱麻一般的心绪搅得更乱了。 好容易方才撑到天亮,外头才有通报,说是六皇子来了。 皇帝终于从那噩梦一般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咬了咬牙根,轻声道:“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便见着六皇子端着热腾腾的汤药从外头进来,他生得容如珠玉,此时面上一点忧色便显得颇为堪怜。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汤药上前来,先与皇帝见礼,这才道:“儿臣来时,黄公公他们特意交代了,让儿臣看着父皇把药喝了。” 皇帝一颗心沉甸甸的,这会儿见着幼子满面关切,到底还是稍稍缓了一些,懒懒的玩笑道:“那些个奴才越发大胆了,竟也敢差遣起朕的蜀王来?” 六皇子面上不觉一笑,只是用汤匙轻轻的在汤药里搅了搅,温声道:“到底是关心父皇您的病情呢。您这一病,朝内朝外且不说,这甘露殿上上下下也都担心得很呢……” 皇帝挑了挑眉梢,眼中神色颇是复杂,只是嘴上倒没说什么。 六皇子便又道:“那,儿臣先服侍您喝药?” 皇帝思忖片刻,只是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微微苦笑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