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潘小园竟然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些恳求的意味。可是、可是她明明已经竹筒倒豆,除了那个死无对证的梦,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了—— 呸,什么晦气想法,赶紧打住。 已经到了无险可守的地步,就像赌徒输光了一切,反而没有了患得患失。她盯着武松手里的刀,突然意识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她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逃过那个在她头上悬了几个月的命运的诅咒。 而武松唯一的动机,是找出武大之死的全部疑点和真相,为对他恩重如山的哥哥报仇。 他当然清楚自家大哥如何扶不上墙,他也根本不在乎她的风评如何。她根本没必要拼命证实自己的无辜。他要的只是事实,事实,事实。 潘小园深呼吸。真奇怪,每次和武松离得近的时候,她自己的胆子也会膨胀那么两三分,也不知是近墨者黑,还是破罐破摔。 “所以真相就是……呃,什么梦见王母娘娘的话……都是胡扯。” 武松点点头,表示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实际上呢?” “实际上……”潘小园还没傻到把穿越的事实跟他和盘托出——那便等于这几个月里,她一直在耍他玩儿呢。再者,多半会被他当妖孽,没罪也先砍了再说。 “实际上……那日……你那一推……确实挺狠的……” “我知道!谁让你……” 每次这件事提起来,好歹能勾起武松心里那么一点点愧疚。有时候他也不明白,怎么自己当日下手就那么没轻没重。但他又不愿意多想——那件事,再回忆一次都是罪恶。此后更是对她能躲就躲。潘金莲这三个字,从三点水到走之旁,一笔一划,对他来说,都是个大写的糟心。 可错也不至于全错在他一个人吧! “谁让你……我早跟你说过,我……”他凶了半句,下半句终究是说不太出口,“我……” 潘小园见他吞吞吐吐的,自己也气了,脱口就喊出来:“那你送我那匹缎子,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回答斩钉截铁,“你自己想多了。” 接着刀鞘一抖,表示言归正传,这件事再也休提。 潘小园咬牙,感到了并不属于自己的委屈。深吸一口气:“好,好,不提……那么,此后的事……可能对你哥哥……对大郎……有些不敬,我不敢说。” “有我在,无妨。”武松走出几步,面对武大的墓,恭恭敬敬跪下,“说吧。”倒是没有要求潘小园也照做。 潘小园却觉得,这么个举措里散发出的无形压力,比按着她脑袋朝武大下跪还要沉重。如果她真的是个笃信生死轮回的古代女子,这关头恐怕连半个假字都吐不出来。 “那一推,有些狠…………所以我可能有些灵魂出窍……冥冥之中,梦见……梦见那西门庆托茶坊王婆给我下套设局,日久天长,勾搭成奸。我被西门庆撺掇着,给大郎下了砒霜,毒他身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叔叔公差归来,得知真相,县衙告状不准,便把我们几个都杀了,自己沦为阶下囚,从此奔波一生。” 她说得脸颊发烫。寻常女人,无缘无故,不至于这么卖命自黑吧。但她说的确实又合情合理,甚至比现实更显得逼真——毕竟,那才是本来应该发生的剧情。 潘小园顿了一顿,看着武松的背影。拜托,千万要迷信一点,求你了。 许久,见武松没有什么表示,接着说:“那梦境太过真实,不逊于当头棒喝,因此醒来之后,才会刻意提防,王婆的请求一律没应——那烫伤药的事,你也知道了。而对你,也不敢再……再……” 痛痛快快承认过去那个潘金莲的内心,有什么不敢的! “也就再没什么想法。” 武松无言半晌,开口问出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这些,都属实?”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反正我,我始终也没对不起你大哥。” 武松便再无一言。塑神像的阴影下。缺脸的关公握着半根青龙偃月刀的杆儿,阴沉沉地看着他。 他终于说:“可是我大哥死了。” 他忘不掉嫂嫂跟自己摊牌的那一天。她说:“那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奴家早晚也是个死!”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双晶亮的瞳仁里,透出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