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如今说谁都喜欢与我亲近,可到了那时,你们中有些人大概会怕我,甚至……”会恶心。 岁行云垂下眼睫,皮笑肉不笑。 所以啊,她真不是适合站在李恪昭身旁的姑娘。 ***** 那个晚上,岁行云梦见上辈子打过的第一仗。 她所在的前锋营进了敌军圈套,被困在峡谷中进退不得,前无出路,后无援军。 那是一场以少对多的突围。人在绝境,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谁心够狠够定,谁才会是最终活下来的那个。 对真正历经过生死的战士来说,战场从不只是诗人们字里行间的豪迈意象。 它很具体。 具体到血肉横飞。具体到断臂、残肢与头颅漫天飞舞,渐次坠落。 具体到同袍尸身倒在自己脚边,也只能面无表情地红着眼,如拖麻袋般干脆利落地将他们挪到不挡道处,然后,继续厮杀。 最终活下来的所有人站在尸山血海中面面相觑,残阳殷红。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同袍伙伴,或许不久前才一起对酒当歌,一起勾肩搭背,畅抒胸臆间幼稚单纯的少年狂言。 可那一刻,他们彼此看对方的眼神都有几分陌生,都觉对方是冷血人屠。 也都清楚记得,先前的自己与对方一样狰狞,一样手起刀落,斩敌头颅如切瓜。 九死一生凯旋的英雄人杰,谁不是“浴血不改色,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即使从前不是,经过初战之后活下来,便也是了。 醒来时才月半中宵。 岁行云披衣推窗,趴在窗棂上仰望月朗星稀的穹顶。 世人歌颂英雄、赞美胜利,是因大多数人终生不会亲眼见那场面。 寻常人若亲眼见过那一张张狠戾狰狞的脸,很难真心诚意去喜爱、亲近;若亲眼见过那一次次麻木残忍的手起刀落,很难发自肺腑歌颂、赞美。 短兵相接时的混战,真真是杀人如麻,那与诛个毛贼、斩个刺客完全不同。 上辈子四年戍边,她早已过了会对这种场面不适的阶段。 西院的伙伴们尚未见过那血腥阵仗。飞星与十二卫也没有。 李恪昭更不会见过。 岁行云想,明年此时,经历逃亡恶战后,如今整个府中所有人里,大概只有叶冉看她的眼神不会变得微妙。 这是行伍者的悲哀宿命,却也是行伍者的本分职责。 ***** 翌日天刚蒙蒙亮,岁行云坐在镜前梳头。 容茵从旁递发冠给她时,忍不住笑道:“想是姑娘习武后精气神不同,虽少了以往那般的皙白娇柔,瞧着却愈发光彩照人。” 岁行云摸了摸自己被晒成浅蜜色的脸,对着镜中眨眼笑道:“可不?瞧给我美的。容茵啊,这就是书上讲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啊!” 小半年来,她每晚挑灯夜读时也会教容茵一道识字,如今容茵也稍稍能看些书了。 容茵替她理正发冠,口中嗔笑:“我看您这位美人就很‘皮’!哪有自己夸自己是‘美人’的,得矜持,让别人来夸才对。” 岁行云哈哈笑着站起身,摇头甩开萦绕心头数日的烦乱与异样。 她早就发现,刚“来”时这张脸与上辈子只有七成似,如今却是十足像了。 不要脸的说,她这长相是真不差。 可上辈子活到死也未曾得哪位男儿青睐示好,她也不曾真正对谁心动,究其根源,无非就是混在一处的多是军中同袍。 谁没见过对方毫无人性的一面? 彼此交付生死没问题,交付缱绻柔情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她才更明白,自己只适合讨个娇软甜美会嘤嘤的伴侣。 若能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嘤嘤嘤,那说明对方没见过她对敌时是如何狰狞骇人,心硬手狠。 独自迈出南院,岁行云大步流星走过两株随风摇曳的如丝春柳,抬手按住心口。 “什么面红耳赤,什么小鹿乱撞,风一吹都会散的。”她小声对自己说。 ***** 在通往西院的小径上,岁行云遇见了匆匆寻来的飞星。 “你那什么脸色?”岁行云狐疑蹙眉,“出事了?” “昨日午后,有国都尉官差与仪梁城中卫分头出动,自仪梁东门开始挨家挨户进门搜查。” 飞星与她并肩而行,边走边道。 “理由是,近来城中有个窃财又劫色的采花大盗,已犯案数起,如今仍在城中流窜,此次全城搜查正是为缉拿此人。” 昨日清早李恪昭才随蔡王一行离城,午后就全城搜捕采花大盗? 岁行云心生警惕:“既说已犯案数起,之前却不见四门张贴海捕文书,毫无风声。等到王君离城才大张旗鼓挨家搜查,这很古怪。”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