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只得又坐下,无声揉捏着手中那方帕子。 “我想知道,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能安心就呆在这穷乡癖壤的山村子里。”就张君自己来说,若不是为了追查沈归究竟把玉玺藏到了何处,这种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呆。 如玉腾得站起身,一双杏眼含怒盯着张君,尽量压制着胸中的怒意疾声问道:“里正大人是否觉得这村子不好?” 不等他答言,如玉随即又道:“可您这些日子所吃的,能叫您活命的食物,皆是这穷山恶土里一点点长了来的。既陈家村的人都能呆着,我为何不能?” 张君也不起身,仰目望着如玉,却也不说话。 如玉发完了火气,随即又想起今日陈贡一力威逼着,那围还是他替她解的。遂又坐下来:“我来的时候恰值过年,我记得从柏香镇出来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七,下了好大一场雪。我公公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缠着我的两只脚,要我将冻僵的手捂在他脖子窝儿里,于那漫天大雪里,七八里路上,一步步将我背回陈家村来。安实那会儿也还没生病,安康还是个小孩子,齐齐儿站在地上看着我,都乐的什么一样。 我自打进了村子就发了烧,连着烧了七八天,夜夜挣开眼皮子醒来片刻,都是我婆婆抱着我。后来我嫌院子里鸡多不敢下地,出门进门但凡远一点儿的路,都是安实背着我。我婆婆自己舍不得穿一双新鞋,却也攒钱替我买浴缶,买草纸。 记得那会儿但凡我要出门,安康都要扛着只棍子走在前头,替我赶鸡赶狗。过了好一阵子,村里的狗但凡见着我都要躲了,就因怕安康的棍子。天下间或者有好地方,可好地方不一定就有好人,我公公一家是再好没有的好心人,与他们在一起,我倒不觉得委屈。” 如玉说完,随即陷入于往事的回忆之中。她忆起安实与安康两个,一个背着她走在后头,一个扛着棍子在前,两兄弟威武的什么一样,安康小脑袋扬的高高的,逢人便要说:“这是我嫂子,镇里来的嫂子。” * 想起陈安实,如玉心头又是一阵伤心:“天可怜见的,我相公那么好的人,竟就生了痨病,瘦成一把骨头死了。” 无论是办丧事的时候,还是之后的日子里,如玉因为两年又要照顾病人又要顾全老小的生活而未感觉到过伤心。毕竟于一个瘦成干柴的病人来说,死于他或者如玉都是一份解脱。所以在陈安实死后,如玉几乎是十分强硬的撑了半个月。却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刻她竟有些撑不下去了,想起安实死的时候看她那不舍的,绵羊羔一样的眼神,心中宛如受了重重一击,支撑不住便坐到了椅子上。 当着张君的面,她自然不好哭或者表露太多的伤心。那张帕子叫她揉破了,不小心又掉到了地上。如玉弯腰才要拣,张君伸着手要将自己手中那块递给她。 如玉自然不肯要,如此一躲,或者有些快,眶里满盛的泪便滚落了下来。两滴眼泪恰落到张君伸着的手上,他见如玉不肯接帕子,随即便够着手要去替她擦。如玉见了他这帕子,一想起陈金所捡的那几块,此时又忘了伤心,怕他那帕子要来,仰身往后一躲,哗啦一声,这陈年朽木的凳子竟散架了。 她一声尖叫去捉张君的手,而张君的身形也敏捷之极,随即就将如玉拉扯起来,几乎是整个儿的抱到了怀中。于那夜在山窖的黑暗中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小寡妇身上仍还带着那馥郁而温暖的有些腻人的桂花香气,温暖至极,软似无骨。 是五庄观后槐树上那只毛都未长齐的小鸟,在他手中那微声求存的颤鸣。还是大嫂周昭的手探入他口腔中,拿剪刀在他舌下翻剪时的心悸。再或者是金殿得中第三,在父亲书房中冷眉枯站,数窗外日影西斜时的悲凉。张君人生中所有的悲与喜,和着母亲满是厌憎与嫌弃的目光一通涌入他脑海中,又瞬时齐齐散去。 那只小鸟是他童年唯一的玩伴,他那些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话,全都说给了它听。周昭剪开他舌头下那条系带,从此他才学会正常的发声。八年寒窗苦读,金殿第三的虚名,也不过是帝国的掌有者皇帝,与兵权的掌有者,枢密院副使,他的父亲张登之间对于权力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