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娴贞待下人一向宽和,挥挥手,“算了,只是件旧衣裳罢了。” 这件襕衫是孟云晖从老家带到北京的,和一堆棉袜、布鞋放在一处,杨娴贞时常见他把衣裳翻出来让下人晾晒,但从没看他穿上身过。毕竟是件旧衣服,仔细看,能看出衣襟前隐隐约约有几道洗不去的油污,袖口还有明显的缝补痕迹。 孟云晖现在也是做官的人了,不可能再把这件破旧襕衫穿出门。 胖丫头还在数落小丫头,门外传来门房和小厮说话的声音,杨娴贞喜道:“官人回来了!快备面茶!” 孟云晖神情疲惫,眉头轻皱,踏着清冷月色缓步进屋,脱下官服,摘掉纱帽,换上一身银泥色家常松罗道袍,走进侧间。 一眼看到摊开在炕桌上的雪白襕衫,他愣了一下,脚步凝滞。 杨娴贞笑意盈盈,捧着一碗温热的面茶走到孟云晖跟前,“官人劳累,先歇会儿再用饭?” 孟云晖眉头皱得愈紧,几步走到炕桌前,抄起襕衫,脸色黑沉,“怎么回事?” 杨娴贞的笑容凝在脸上,成亲以来,孟云晖一直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用这么严厉、这么生疏的口气和她说话。 尤其是还当着丫头们的面。 他的目光冷飕飕的,阴寒凛冽,竟叫杨娴贞心生恐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胖丫头看一眼不知所措的杨娴贞,狠狠心,伸手在小丫头背后轻轻推一下。 小丫头扑倒在孟云晖脚下,一抬头,看到一双冷淡无情的眸子,吓得哇哇大哭,“姑爷饶命!小姐看今天天色好,让奴把衣裳翻出来晒晒,奴打、打了个瞌睡,不小心把衣裳熨坏了。” 孟云晖面无表情,淡淡地扫小丫头一眼,“不要再有下次。” 小丫头趴在地上,点头如捣蒜。 胖丫头看孟云晖仍然怒意未消,悄悄摸到灶房,让婆子赶紧送饭。 已经回锅热过两次的饭菜送到正房,夫妻洗过手,坐下吃饭。 即使是夫妻独对,孟云晖依然坐得端正笔直,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夹菜的动作、吃茶的姿势,一丝不苟,挑不出一点毛病。 杨娴贞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柔声道:“官人,衣裳……”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孟云晖一口打断,“只是件穿旧的衣裳,你不必在意。” 话是这么说,可吃过饭后,孟云晖没留在房里安歇,转身去了书房,“娘子先睡吧,我要抄一篇折子。” 杨娴贞等了一夜。 摇曳的烛火映在茜色床帐上,罩下一片朦胧的昏黄光晕,她鬓发松散,合衣半倚在床栏上,从天黑等到天亮,眸光黯然。 次日清晨鼓楼钟声响起,丫头们起身洒扫庭院,间壁人家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孟云晖始终没回房。 那件旧襕衫,被他锁进书房的大衣箱里了。 小丫头战战兢兢,给杨娴贞赔罪:“小姐,都怪我。” 杨娴贞对着铜镜拢拢发鬓,淡淡道:“一件衣裳罢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表情是不在乎的,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曾天真地猜测,那件衣裳可能是婆婆为孟云晖缝补的,所以他才会这么重视那件旧衣。 然而,他捧着衣裳出门的时候,喃喃念了句古诗,声音压得很低很模糊,但杨娴贞还是听清楚了。 他念的是,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刻苦勤学一年多,杨娴贞已经能认得几百字了,巧的是,她前几天刚背过这首唐诗。 她明白,孟云晖口中念的是风波菱枝,心里想的却是下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即使知道相思无益,只是徒然,他仍旧念念不忘,愿意为之惆怅终生。 何方闺秀,能令孟云晖辗转反侧,生就如此刻骨的情思? 看那件衣裳的成色,应该是孟云晖在老家时结识的女子。 杨娴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