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不比寻常温和。 等看清小船对面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时,李绮节冷笑一声,几乎是腾地一下,心里燃起一团无名火,烧得噼啪作响。 船夫来往渡口几十年,撑船的手艺炉火纯青,大浪天也能来去自如,今天风平浪缓,小船根本不会无故摇晃得这么厉害。乌篷船之所以会忽然倾斜,是因为迎面驶来一只装饰华丽的画舫,不偏不倚的,故意撞在乌篷船上。 对方明显有意作弄人,看李绮节将将站稳,又故技重施,吩咐船工再度逼近。 小船摇晃得愈发剧烈,李绮节四肢酸软无力,摇摇晃晃间,根本没法站稳。 孟云晖看她脸色发白、站立不稳,一咬牙,一手拉着她的右边手腕,另一只手隔着厚厚的袄子,挽住她的胳膊。 顷刻间两人挨得极近,孟云晖觉得自己可能也晕船了,因为他的脑子一团浆糊一般,昏昏沉沉,找不到重心。 李绮节不会凫水,生怕跌进水里,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稳住小船上,没有注意到孟云晖的异样。 船夫连声咒骂,小船终于稳当下来。 李绮节察觉到自己和孟云晖近乎搂抱,连忙抽身后退一步。 孟云晖读书应当很刻苦,因为她方才可以感觉到他指节间带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奇怪的是,不止握笔执书的几根手指,他的手掌关节处也有老茧。 只有常年练习持弓、拉弦、射箭的人,左手手掌关节和右手的食指、中指上会长满老茧。 秀才老爷不是应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吗? 正自疑惑,对面一只大船上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窃笑耳语,继而响起一声冷冽的戏谑:“哟,大白天的,孟大才子这是在跟哪家小娘子扁舟相会呐?搂得可真紧。” 孟云晖脸上一阵烧热,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心虚,平时的机灵沉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几步挡在李绮节身前,不让画舫上的人窥见她的容貌,压低声道:“是我的几个同窗,他们和我闹着玩儿呢,你先进船舱去。“ 李绮节抬头望向画舫,朱漆栏杆,雕花舱壁,船上四面挂了柳绿色银丝纱,影影绰绰,华丽别致。 纱帐轻扬间,依稀可以看到船尾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个个头戴绢布网巾,身着翠蓝、娇绿色大袖春罗直身,体面端庄,好不风流。 众人簇拥着当中一个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显然少年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正主。 少年清瘦挺拔,但却生了一张肉嘟嘟的圆脸,无形间添了几分稚气,粗看会以为是个憨厚可亲的邻家弟弟,细看之下,才会发现他目光阴冷,一脸凶悍。 李绮节这会子脑发沉,头发晕,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处撒,看到满身煞气的少年,那就是针尖对麦芒,丝毫不想退让,当即冷哼一声,朗声道:“表哥别瞒我,那几个人和你有过节吧?堂堂士子学生,饱读诗书,熟知圣人教诲,理应比别人更懂得礼义廉耻才对。他们倒好,专以取笑别人为乐,连没上过学堂的稚子小儿都不如了,也配得上他们身上那套衣裳?“ 大明朝的男人,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明骚的一代汉子。 往往一朝一代,女人们的衣裳、发型、妆容会随着潮流而不断改变,男人们的服饰则基本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无非是衫袍外衣而已。 明朝的男人与众不同,他们对服饰的严格划分详细得让平民百姓无所适从。他们的服饰风格华丽,变化极多,短短十几年间就可能翻出个新花样,是历朝历代中唯一一个男子服饰变化能和女人们媲美的。 时下奉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谁能认得几个字,旁人都要高看他一眼。虽然县学的学子们也照常吃喝拉撒,但就是比其他人尊贵些,仿佛只要沾了读书二字,说话就像是带了仙气。 读书人自持身份,除了非常注重名声之外,对穿衣打扮、衣食住行的要求也非常之高,读书人的衣裳,自然也要和普通老百姓彻底区分开,才能昭显他们的高人一等。 士子们的穿衣打扮,是有严格规定和详细制度的,只有考□□名的士子能穿直裰、戴方巾,襕衫是秀才标配,还有关于纱帽、头巾的种种忌讳,一点都不能马虎。 当下的读书人把衣裳看得非常重要,衣裳就是名片,穿什么衣裳,代表着穿衣人的身份和地位。 这和后代穿名牌和穿地摊货的分别不同。穿名牌的人偶尔心血来潮,也能穿穿地摊货,穿地摊货的人攒够钱了,名牌大衣名牌包包不过是唾手可得。 可在古代,一个跑江湖、做生意的市侩商人如果敢穿一身襕衫出门,绝对会被打得头破血流。 而一个读书人如果没有一两身体面的细布衣裳,穿一身短打衣裤出门,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便羞得头顶冒烟了。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