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得承认。 其实从进门开口聊的第一句到现在,他确实从不像个病人,反倒是像个闲逛到这随口聊几句的过路客。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找到这,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把过去告诉我,也不知道我听到的这些,是否真的是他这么多年秘而不宣的心底伤口,仅仅只能是倾听,完全没有插手为他调和的余地。故而一时之间,竟也不知作何回答。 半晌,才试探性地追问了句:“好的,那宋先生,不如继续聊聊你的童年吧?比如,我想想……关于你的童年,你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按惯例来说,这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很是适合做承接上文的再开启。 却不料这话题惹来许久毫无动静的沉默,一直沉默到我不得不重新开腔,整个房间里充满了尴尬的空气。 “宋先生?” “……床。” 好在他这回反应倒是快了许多,抬眼看我时,还顺带无比冷静清晰地描绘了那张床的花纹,颜色,高度,甚至常用的被褥质地。 最后,补充了句:“我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床,我妈房间的床。” 是他母亲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又抱他在怀里轻声夸“我的乖儿子,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跟任何人说啊”的床。 也是父亲带着陌生的女人归家,把那张床搅得凌乱不堪,又把床单揉皱成一团,指挥他去扔进洗衣篓里,换来一颗奖赏的巧克力,或是几张红艳艳的钞票的,写满了“奖励”的床。 套了一层豪门秘辛光环的寻常人事,于他而言,就像是旁人家茶闲饭后的笑话,说到酣处,也不忘蓦地侧过头来,径直看向我。 “很可笑吧?” 他盯着我不由自主面露惊骇的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桌面,“我小时候就是这么长大的。虽然这种事在普通人家也挺常见,但你毕竟是除了我家人之外,第二个知道这些事的人,所以白医生,听归听,记得要保守秘密。” “……我姓柏。” “噗。”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登时轻笑出声,方才的那点凝重冷嘲都瞬时消散不见。 竟还点点头,复又主动纠正说:“嗯,柏医生。” 可惜,这点小插曲,毕竟不能让我忘掉刚才那些平静话语背后的惊涛骇浪。 却也措辞了好半天,才敢谨慎出声:“宋先生,这些话为什么不跟你父母谈一谈呢?” “谈?”他不答反问,“柏医生,难道你见过靠脸上位的小白脸,和吃厌了嫩草就随处拈花的亿万继承人白头偕老吗?” “……” “我反正没见过,”他说,“我从小就是个自私鬼,他们白不白头,关我什么事?” “但或许他们会因为你的存在,所以努力弥补感情——” “算了吧,这是活在温馨家庭里的小孩才会做的梦,我只负责帮他们把粉饰太平的工作做好就够了,”他打断我,显然对我那些过分天真的建议嗤之以鼻,难得露出了三分尖锐棱角,“因为只有他们在外人面前秀够恩爱,我才不至于垮得太难看,仅此而已。” 他说的掷地有声,无从置喙。 我没法反驳,只能默默提笔记录,勾勾画画。 而后,在大段的文字背后,标示一行提醒式的小字:童年阴影,边缘型与表演型人格。 这都是我跟隔壁大婶学来的名词,倒是头一次,觉得用在了对的人身上。 一个孩子,如何长大成人,如何从周遭的环境中汲取养分,很大程度上,已经预示了他未来的人生轨迹。 就像如今坐在我对面散漫清俊的青年,那副永远吊儿郎当的面孔背后,刻满的都是不能揭开的疮疤:父母无止境的争吵和逢场作戏,父亲屈辱入赘的满腹抱怨,母亲意外怀孕并生下他,让他无法反抗地,被钉死在了那个家里最不受待见的耻辱柱上—— 他是注定不会有出息的“外戚子”,亲外公宋达口中的“窝囊废”,流着和他父亲一样卑贱又喜攀附的血。 世界上当然可以有第二个“宋致宁”,只要他母亲愿意,她钟意的男人就能成为裙下之臣,让她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