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军珍惜地把家书上每一个褶皱都展平整,细细地压在手下。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气势骇人,可是看着家书的模样却温柔得不似杀伐决断的将军。 就算是杀伐决绝的将军,内心也住着一个俊秀的人啊。可是秦深的人呢? 他长叹了一口气,一直挺拔的脊背佝偻着,瞬间便老去了十岁。不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将士,而是如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般,会忧心,也会心疼。 他看着秦深消瘦下去的脸颊和无神的双眼,心下不忍,但还是要逼着他面对。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秦深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却没接那封温柔的家书,而是把底下的文书抽了出来。 远隔千里之外,秦深和长宁同时打开了写着同样东西的文书。 命运从不厚待每人,悬在他们头上的刀,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秦深平静地看完合上,交还给秦将军。他面容沉静,眼神清明,父子俩相对而坐,此时竟是如出一辙的刚毅冷硬。 秦深低下头,呕出了一口血。 *** 长宁冷静地看完,合上文书,规规矩矩地放回原处,压在了另一封折子下。 “此事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她沉着地开口问。 皇上看着她的眼神心疼极了,他握着长宁冰凉到止不住颤抖的手,放轻了声音安慰她,“别怕,我不会送你离开大郢的。” 长宁惨然一笑,“大郢长公主长宁,年十八,姿态华贵,性温婉,敏好学,博学广记,谦和。我朝尊主言,蛮夷苦寒,不得教化,祈求大郢施仁善,寓教愚民,今以千裘千骑食万石为脩,万望垂怜。” “他们这是在逼我们呢,”长宁喃喃道,“他们这是在逼我们。” “大郢长公主长宁,”皇上重复了一遍,又叫她,“长宁,”突然一顿,笑了,“长宁啊长宁,世人这样叫了你这许多年,你便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说道,“顾家的子孙计入族谱的名字,可从来都不是封号啊。” “顾珞阳,”皇上正色叫她,“难道你只记得自己的封号,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大郢第七朝,仁帝第十七女顾珞阳,封号长宁。” “大郢可以有很多个长公主,也可以有很多个长宁,可是只会有一个顾珞阳,她是朕的亲妹妹,是大郢最善良,最美丽,最聪慧的姑娘。” “大郢不是只有你一个公主的,”皇上柔声道,眼神温暖地看着长宁,“一个封号而已,赏给谁都行。正好静和公主尚未婚配,她的爵位也该提提了。” “朕留了她这么多年,放任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扬跋扈目无法纪,纵容她为所欲为,现在,也该是她回报大郢,回报朕的时候了。” “珞阳,别怕。”皇上安慰她,“别怕。” 大郢需要粮食,很需要很需要。所以使者来京的请求,大郢根本拒绝不了。况且番邦小国隐隐有联合之势,大郢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几国同时暴起入侵,大郢根本无暇□□。 还需要再等。时机尚未到。 秦深呕出一口血,病却彻底好了。他还是消瘦,却比以往更加沉默了,秦潇和齐岸经常看到他独自一人缓缓地擦拭缓缓归,擦完了掏出一根细细的红绳串起的两个铜板握在手里摩挲,谁都没去打扰他。 最近军营里很忙,秦将军正在挑选一只足够精锐,足以展示我大郢威赫,可以震慑敌人的精骑。 护送异族使臣入京。是护送,也是监视。 边境离不得秦将军,秦潇不够沉稳,也不能震降异族,此是秦深责无旁贷。 他看着长宁独自一人回京,现在,他要带着抢走大郢粮食,推大郢入水深火热的异族回京了。 本以为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再见长宁,却原来大郢太平不了这么久了,他,马上就再能见到长宁了。 秦深在铜钱上印下一吻,把它贴着心口放进衣襟里。 秦家人守的是大郢的国土,守的是大郢的百姓。不容他退后一步,犹豫一分。这是他与生俱来肩负的责任。 异族是有备而来,前脚朝廷通过了他们的请求,后脚他们已经装好了车马,到了大郢的边界。 千裘千骑全部留在军营,十万石粮食,一半留下,一半押送回京。 大郢被夺走的粮食,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回到大郢的国土,被烧成灰的粮食谁都没有忘记,只等一阵春风吹过,从灰烬里就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地为大郢遮风挡雨。 第59章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