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还放了两口兽面铜环大缸,陆承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轻声说:“这里面的鱼原本是娘娘小时候亲手洒的鱼苗,后来有死的,臣就又买了差不多颜色的添补上了。” 天光云影共徘徊,陆青婵走到缸边, 看着水面倒映这行云,倒觉得像是鱼游弋在天上似的。 “我母亲呢?”陆青婵回过身问。 “你母亲的身子你也知道,近来不是很好,她在屋子里等你。” 秦扶白的身子向来不好,尤其是生了青濯之后愈发体力不济,整日里缠绵病榻。可秦扶白和陆承望的夫妻感情极好,许多年来陆承望除了这位正妻之外也没有再纳别的妻房,两个人举案齐眉倒也算得上一对伉俪夫妻。 绕过垂花门,陆青婵走向秦扶白的卧房,穿过樟木镂莲花的地罩,就看见了靠在床边的秦扶白,四十多岁的人,脸上也爬上了几分淡淡的岁月的痕迹,整个人倒也看不出什么病气,只是瘦,瘦的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可是她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单这么看着,倒和陆青婵有几分相似。 陆青婵对着她行礼:“女儿见过母亲。”话出口,嗓音就带了几分哽咽。 秦扶白笑着对着她伸出手:“好女儿,到母亲这来。” 陆承望立在门口并没有走进去,他站在门口听着屋子里母女俩的对话,因为每年相见的时间太短,两个人的交谈也都显得有些客套,可陆承望听着听着莫名也觉得眼眶发酸。 “你在宫里过得好么?”秦扶白性子软而柔,语气中带着中气不足,可一言一行都是温柔的。 “自然是好的。母亲放心。”陆青婵给她掖了掖被角,“若是不好,皇上也不会额外给我恩典叫我回家来看看。” 秦扶白笑着颔首:“母亲也没想到还能再见你一面,你院子里的那两个丫头,今年年初的时候母亲做主把她们配人了,她们跟着你一起长大,年岁也长了,留在手里就耽搁了,不过离得不远,你想见也不是不能见。” 陆青婵摇头:“听凭母亲做主就是,我就不再见了。”那些云深花缦的年少时光已经离她远去了,那些孩提时代一起长大的丫鬟已经梳成妇人发髻,青梅竹马的少年郎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宗人府,只有她自己带着一身风雪住进了承乾宫。 有些人有些事,只需要无声无息地告别,任由他们留在岁月深处也就罢了。 “嫁给天家,有天家的好处,也有你自己的难处。”秦扶白正色起来,“很多事敦惠太后原本都教过你,母亲还有额外一句话要嘱咐你。你是母亲拼死生下来的女儿,虽然养在我身边的年头短,可母亲没有哪一天不是在牵挂你的。人生屈指数十年,你自己活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去管旁人如何说。” “我和你父亲认识的时候,我是江南秦家的高门贵女,你父亲不过是军中的一名参领。我执意要嫁,那时候我们全家人都不许,只有我母亲、你的外祖母告诉我,别人都重门第,我是你母亲,我看中的是你的心意。最后才力排众议,许了我们的婚事。”秦扶白摸了摸陆青婵的头发,像是对待小时候的她一样,“婵儿,人生之路漫漫,若是遇不到那个人,你便要守好自己的心,若是遇到了,一定要珍惜。若是人生之路上遇不到那个值得你真情以待的人,才真是辜负了。” 站在外头的陆承望听着妻子的字字句句,一时间也觉得感慨良多,屋子里母女又小声说了几句,陆青婵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陆承望看着女儿有些发红的眼圈,在心里暗暗叹了声。陆青婵吸了吸鼻子,看向他:“我小时候的住的地方还在不在,我想去看看。” “自然是在的。” 穿过花园和假山池沼,就看见了一处落着锁的院落,陆承望让身边的管家把门锁打开,推开门,陆青婵又看见了这座熟悉的院落。 院子当中扎着一个秋千架,最西侧的墙上爬了满墙的爬山虎,北边种了一小撮竹子,都是陆青婵小时候的布置,这许多年来竟没有半分改变,陆承望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每天都叫人打扫着,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娘娘回来能瞧瞧。如今娘娘是皇上的人了,可这儿永远都是娘娘的家。” 陆承望戎马多年,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今日看着面前纤细瘦削的女儿,也不知怎的,只觉得鼻子一个劲儿的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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