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唇,抹泪,饱经风霜的女人沉沉叹了口气。 “你别太怪你外公。” “他这人天天嚷嚷着这里痛那里痛,早知道自己没两年日子好过。为着子安那件事放心不下,他硬咬牙撑着,撑来撑去实在是撑不下去,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知道自己这事办不好,真的,所以住在医院里不让告诉你,直到要断气的那天晚上才后悔。” 老太太朝长大成人的长外孙看来,目光十分哀伤:“他说他对不起你,对你确实不算好。以前明知道你被子安他爸为难,在国外上学的那段日子不好过,但因着你越长越大,越来越不像你妈,反而像你爸。有时看着你心疼,有时看着你又……” 沈琛没再听下去,他有些失神。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儿时乱糟糟的记忆追赶着涌出。这辈子,上辈子。自杀的母亲,颠沛流离的年少,包括对他又爱又厌、时而冷眼旁观,时而出手相助的亲人。 只是从舅舅换成外公而已。 细枝末节交织起来,竟是惊人的相似。 那么,上辈子的陆三省被他逼得吞枪自尽,陆家被熊熊大火所吞没。那么这辈子呢? 或许终究要重蹈覆辙吧。 谁让他非要选择这条路,事到如今只能走到底。 不过—— 不太能想起枪的手感了,沈琛低头凝望手掌,不知老太太何时停下追忆。 一阵冷冷的疏远的沉默蔓延。 这个失去过女儿,失去过儿子,继违法的孙子之后,连老伴都失去的女人收起愁容,再度露出慈祥的笑容。仿佛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对了,我想着你妈走了几十年,房间再放着也不合适。明天你要没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用的,其他的就收到阁楼去了。” “还有这小姑娘……” 她望着沈音之。 “我们结婚了。”沈琛说。本来不打算说,没想到很自然地说出来。 老太太这回真心实意地笑:“走之前记得去你妈那儿,让她瞧瞧儿媳妇。要有时间再上你爸那儿坐坐,好歹是父子俩。” 她锤锤腿,起身慢慢地往外走。 临到门口时突有所感,瘦瘦小小的身躯,背对着他道:“阿琛,不理他们怎么说,你姓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以后想来就来,外婆给你好好地留个房间,啊?” 沈琛没有回答。 他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 这点不光他清楚,连她心底都是清楚的。 无声目送老人的离去,手边的粉条已然冷却。沈琛落下眼皮,轻轻将下巴靠在怀里沈音之的颈窝上。 她好像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好像又没有发出过声音。 他摸了摸她的脸,合上眼,心里唯一的念头是:他有家的。 做人不能太贪心,家没必要求多。 一个就够。 有这个就够了。 * 次日,沈老太太亲自上阵,撸起袖子整理已故女儿的房间。 动作很麻利,不过情感尚处于悲伤期,极易触景伤情的模样,无论翻找出什么衣服旧鞋,她总能迅速想起与之相关的事件,以怀念的口吻娓娓道来。 沈琛听着。 沈音之有时听,有时不听,大半的心思放在翻墙倒柜上,兴致好得仿佛在玩藏宝游戏。 “外婆!”她叫得可甜。 “怎么啦?”老太太应得更为亲切,两人恍如亲外祖孙,沈琛反倒被这股亲热劲儿隔离。 “外婆!你看!我在床底下找到的!” 沈音之眼睛亮亮地掏出一本带锁的素花封面本子。 自以为找着好东西,不料老太太骤然转变,声音泛起哽咽:“这、这是芸如婚后的日记本,当初我去陆家带回来,没两年就找不着了。没想到原来在这里,原来就在这里……” 小傻子具有看眼色的天赋,发觉这东西找得并不好,快快松开手指。 “那不动它。”她说:“我把它放在桌上。” “不用,你——” 沈老太太话没说完,本子里掉出一张照片。 “这……” 她皱巴巴的脸瞬间被眼泪打湿,连看好几眼,才依依不舍地递给沈琛:“这是你周岁的时候,你爸生意刚起步,顾不上她。我背着你外公去看你们,那时给拍的照片……” 巴掌大的照片陈旧泛黄,女人眉目不清,面部线条却是纤柔婉约。皮肤白得透光,眼珠漆黑有神,单单倚靠在床边、朝镜头看来之时,身上那股落落大方的气质扑面而来。 孩子坐在腿上,同样的白皮肤黑眼睛,只是没在笑,老成巴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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