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人。”沈琛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找谁?” “本真和尚。” 老人下意识摸了摸头,镇定地眯起眼睛看他一眼,“您就是沈先生?” 不及回答,他直截了当道:“人死七日当入土为安,不该上我这来,沈先生请回。” 说完,闭嘴。 之后犹如河蚌般紧紧锁着两片嘴唇不出,无论说什么皆不理,问什么皆不答,仿佛聋哑。 ——做师侄的再三提点过:“师叔脾气不大好,沈先生找他办事,请多包涵。” 沈琛定定站会儿,按耐住焦躁暴戾的情绪,没有直接掏出口袋里的枪。 他转身下山。 他耐心很好。 今天不行再明天,明天不行再后天,天天来,天天被那套‘我无能为力,沈先生请回’不留情面地打回去。 一连半个月。 天大的耐心消耗殆尽,他终于闯进门去,枪指脑袋冷冷地问:“到底救不救?” 破过戒的和尚仍然摇头,低头合掌,云淡风轻道:“没人能救。” “沈先生请回。” 沈琛依言回去。 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沈公馆很静,只有他们两个。 他抱着她,下巴轻轻抵住额头,眼看着雪纷扬,坠落,落地而后覆灭。 耳边几乎能听到她皮肉之下的筋骨在轻轻地腐烂,糜化,继而完全的分解,消亡。 “会疼么?” 他不知道在问谁,声音同雪落在地里,得不到别人的回答。 过了很久很久,他自己回一声轻微的:“我疼。” 是真的很疼。 * 天不亮,雪未停,沈琛去而复返。 这回领着手下所有人,所有的枪,压着山脚山腰所有无辜的男女老少,再次上门拜访。 本真和尚推门而出,入目便是一张张冷酷无情的脸,一张张惊恐无措的脸,不由得无奈吐出两个字:“何必。” “如今日本人踩在头上为非作歹,无恶不为,上海朝不保夕。国破家亡已经近在眼前,人人皆有死,你死,我死,谈话之间数千万人死在抗战压迫之中。而沈先生您有钱,有人,有枪,不用他们对付日本人,居然为了区区一个故去的人为难数十活人,何必?” “她只是你的区区,就如家国对我而言不过区区。” “而这些人的命,连我的区区都算不上,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沈琛轻嘲慢慢地抬起眼,瞳仁漆黑空洞,如深渊。 手中的枪已上了膛,指着浑身发抖的妇女,三岁大的孩子在她怀里大大大哭。 摆明已无周旋余地,素衣老人沉沉长长叹一口气,心道劫难到底躲不过。 口上仍不死心地问:“生死有界,轮回难改,你就非要,逆天而为?” 沈琛恍惚了一下,才冷笑着回:“我要,当然要。” 本真和尚又叹了口气,看出这执念入了痴,成了魔,已无药可救。 “进来吧。” 他转身入院,掩上门,闭了闭眼,沉声道:“沈先生你须知晓,就算我有通天本事去阎王殿要回人,沈小姐那半月尸身发烂,已然用不得。且人死不能复生是世间真理,没谁能破,我一个小小的还俗老僧,所能做的只是,以命抵命送你们俩去别处相见。” 沈琛微微眯起眼,锋利的眸光汇聚,问:“何处?” “许是百年后,许是千年后,许是异国他乡,没人说得清楚。” 院子中央摆放着一张石桌,本真径自坐下,双手捧着茶壶小幅度摇晃,边告知:“逆天而为绝非常人乐意做的事,代价有三。” “一,你名下所有店铺房契转成现金,所有钱财分发捐国,但——” 他顿了顿,“你此生得不到丝毫美名,反而恶名当头,招致万千唾弃,死不得安所,连七岁小儿都能毁你的坟,丢你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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