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文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走到李贤床旁,拈起他的手腕,垂下眼眸,安静地诊脉。 半响,脸色才转出喜色:“沛王殿下脉象复力,气闭已解,想来不出三五日,就能转醒过来了!” 此言一出,堂下诸人无不瞠目结舌,那几位应诏赶来的外科圣手彼此目目相觑地对视一眼,既佩服,又暗自不忿。 太医署自有太医署的规矩,内科太医做了外科的事,就是坏了人家的脸面。 可真要把事情推到外科一干人头上,他们也未必承担得起,张起仁如此大胆行事,必然是有人在后撑腰的。 更何况眼下郑筠老人家坐镇此处,谁也不敢发作。几位博士面上都只做欣慰宽松状,心里各有各的滋味。 “既然如此,以后你和陈博士一起医治沛王殿下吧。”郑筠见诸人都不敢吭声,才拍案决断,“东宫的事情,有孙博士先料理着,你不必分奔两头。你就安安心心,照看沛王吧。” —— 李贤重病之中禁不起热闹,远远地挪到了最西边的别苑里,唯有数株嶙峋精神的梅树傲立院中,连带穿庭而过的风也飒飒的寂寞。 时常来往的也就张起仁、陈继文两班人,其中又以吴议最被重用,几乎日日夜夜住在别苑里头。 这里人气稀薄,王妈妈却不以为寥落,乐观地与吴议数道着未来:“等梅花开了,殿下的病也可大好了——他最爱吃老身酿的梅花酒,等闲下来,老身为你们师徒也酿几坛子。” 吴议不由笑道:“我代张太医先谢过您了。” 两个人正清点过药材,忽然听见窗外簌簌一阵枝叶折落的声音,王妈妈耳力极佳,对吴议略一摇头:“老身先出去看看。” 说罢将药篮子搁在一旁,悄悄地猫着老腰探出去。 吴议只听得一声重重的抽气声,心里一紧,赶忙也跟着起身出去。 庭院里一阵东风摇过,拂起千叶如澜,丝缕光影如绸缎上的暗纹错落,映出树底下一个粉白团子似的小小身影。 吴议还没看清楚,王妈妈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半跪半搂地把小东西揽进怀里。 “我的小祖宗誒,你怎么翻墙过来了!” 小女孩伸着短短胖胖的手,将王妈妈往外推了推,声音玉珠似的清脆:“王妈妈你别碰我,你身上好多药味儿。” 王妈妈笑着挪到一边,用自己胖宽的身躯遮住了风来的方向:“几日不见,公主都嫌弃老奴了!” “不是不是。”小孩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眼里一团认真,“我是怕我身上沾到你的药味儿,给哥哥们发现我来看贤哥哥。” 小家伙心还挺细。 吴议暗中看去,这孩子裹在一身毛茸茸的衣物里,从头到脚都是一团雪白,唯有脸颊上两抹晚霞似的红晕,活脱脱就是北方冬天堆出的雪人模样。 两弯眉似新月,一对眸如晨星,小小模样已经透出美人坯子。 萧淑妃已去了几个年头,能在这里伴随圣驾的公主,就只能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了。 王妈妈替她一一拈去头发里的落叶,心疼地细细打量着太平周身:“这里风怪大的,公主跟老奴进屋烤暖吧。” 小太平却把脑袋一转,颇为高傲地抬起下巴,瞧向吴议的方向:“你是谁,为什么不过来拜见我?” 人没多高,脾气还不小。 吴议也只是心里一吐槽,毕竟这个半人高不到的孩子可是当今帝后的掌上明珠,小小年纪就知道盛气凌人,难怪长大后成为翻云覆雨的镇国公主。 王妈妈已忙不迭把她拉到房边,笑道:“这是照看你贤哥哥的太医哥哥,你贤哥哥吃的药都是他亲手送来的。” 吴议半跪下来,与年幼的太平目光相接:“小人吴议,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看定他,眨巴眨巴眼睛:“别的太医都有那么长的白胡子,怎么你没有?” 到底还是个不到髫年的小姑娘啊,吴议不禁哑然失笑:“因为我嫌胡子遮住嘴巴不好说话,所以就剪去了。” 太平闻言,惊喜地一拍手,故作神秘地贴近吴议的耳朵,压着嗓子极认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别人都说,没胡子的男人没根,可是,什么是根啊?” 咳……吴议嗓子被口水一堵,不知道堂堂一国公主哪里听来这些混话,也陪着她小声说着悄悄话。 “人的根呢,就和花花草草的根一样,长在脚底下,只不过平时拿鞋袜裹住了,不大看得出来。” 太平忙慌慌张张抬起脚,仔细地摸着脚心,当然是什么也摸不到的。 她小嘴一撇,就要哭出声来:“可是我也没有根啊,难道我以后也不能有胡子吗?”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