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朝海暮梧录》里那些洋溢着欢快风趣的字句,那本该是最适合这个女孩的生活方式。然而,海阔天空,终究一梦。一朝梦醒,身置囚牢。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后来娘亲就把它们缝成了帘子……”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慢了下来,悲伤从她脸上闪过,再用微笑克制地取而代之,“总之,这两年,收获很多。” 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及时沸开,谢长晏找到了事情做,便停止了话题,一心一意地沏起茶来。 她拿了两个木头做的杯子盛茶,推给彰华品尝:“自己摘的茶,自己雕的杯,味道一般,但算独一份了。” 第64章 班荆道故(2) 彰华低头品了一口,得出结论:谢长晏自谦了。她本就是个极聪慧之人,那些需要缜密操作反复锤炼的事情,总是能做得很好。而且,年纪渐长,这优势在她身上就越明显。 彰华忍不住抬头再次细细地打量她。 跟他之前预料的一样,她长得非常高,仅比他低半个头,因为尽情地沐浴阳光,皮肤是一种健康的麦色——大燕最推崇的肤色。 她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如果说,之前的谢长晏,是个长得有棱有角有特点的小姑娘,现在的她,几乎可说是光华四射。那些不符大众审美的特点,在她脸上全变成了的亮点:厚厚的嘴唇,显得是那么柔软,仿佛丰润的花蕊诱人深入品尝;乌发如墨,浓密如云,流泻着黛青色的光泽,引人伸手触摸;而最美的是她的眼睛,褪去了曾经的天真善意,染上了欲语还休的哀愁,几能激发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彰华的心,突兀而不受控制地“咯噔”了一下。 意识到对面之人已是个完完全全的成熟女性,不再是两年前那个羞恼嗔怒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后,他下意识地挪了下身体,让彼此的距离稍微远了一些。 而就在这时,谢长晏决定切入正题—— “师兄,我能借阅甲库里的甲历吗?” 甲库,是燕宫用来保存甲历的档案库。凡入仕官员的出身、籍贯、履历、考绩全部记录存档于内。 彰华盯着她:“你要借阅谢将军的甲历吗?” “是。我想知道,十五年前,我父与程寇的那次战役,究竟是怎么回事。” 彰华低头看着手中的木雕茶杯,沉默不语。 “杀害我娘的凶徒死前说,我父在那次战役里,杀了他们兄弟十人,还弄瞎了他的眼睛,害他被困海岛十五年。”谢长晏正色道,“我解剖了他的尸体。他的胃已经缩得很小,且有溃疡,是常年饥饿所致。腿骨关节肿大、骨髓脓化,是海风侵蚀所致。眼膜发黄,皮肤多处皲裂……基本可以断定,他没有说谎。” 彰华定定地看着她。十五岁,同龄的名门闺秀们忙着斗草斗衣斗首饰,做一切吟风弄月的事情。而谢长晏的双手,则沾满了血污,执着地想要寻求真相。 “他下颌的第二磨牙是中空的,应是故意凿空埋入毒药用,但毒药不知何故用掉了,没有及时补充,空的时间太久,周边都已蛀蚀。也就是从那颗牙上,断定了他的身份。因为此填牙术十分了得,既要安全蓄毒,又要确保能第一时间咬碎牙齿自尽,用的材质很特别,是如意门的不传之秘。” 彰华忍不住想,她真的是查出了很多啊。在有限的条件下,竟查到了这么多…… “他的右眼虽被缝合,但眼珠还在里面,我检查了一下,是匕首戳瞎的,从切口推测匕首不会超过手掌宽。可我父的兵器是长刀,刀尖钝重。就算是他使得匕首,那把匕首也不是他的。”谢长晏说到这里,目光变得有些急切,“我想看看甲历,当年跟我父一起殉难的还有哪些官员,他们之中,谁使匕首。若有幸免存活者……” 彰华忽然开口:“朕。” “我想亲口问一问当年的……唉?”谢长晏愣住了。 时近黄昏,夕阳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彰华的脸——曾经被认为是太过复杂而无法解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浅显直白的表情。 “朕,是唯一的那个,幸存者。” 他一个字一个字道,放下的木杯上,留下了两个入木三分的指印。 谢长晏彻底愣住了。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