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儿子,李良的手顿了一下,可是儿子从生下来他压根儿没抱过,没正经过问过,父子之情根本不深。平时他对子嗣,对自己的血脉传继当然是看重的,可是现在…… “何必让他落到那些人手里受罪呢?让他同爹娘一起走,到了地下也不怕孤单了。” 丈夫要杀自己,范氏虽然也有怨恨,可她也知道,这种时候被一剑杀死已经是一个还算体面的,干脆的死法了。 但孩子不一样! 哪一个母亲也不会容忍孩子就在眼前也要被杀。 “老爷,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您不是有许多认识的人吗?那些晚上来天明之前就走的人,他们不是很有办法吗?他们肯定有路子,能把明儿送走,送的远远的,离开京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不用富贵,只要能太太平平活下去,让他能长大,能活下去就行。” “来不及了……”李良冷笑着说:“来不及了。他们都知道我有个儿子,不会放过他的。别说了,你把眼闭上,一下子就行了,不会太疼的。” 范氏两只手紧紧攥在了一起:“可是老爷前几天却把那个丫头送走了。” 那个丫头是在书房伺候的,丈夫已经收用过她,只是没有另外安置她,她也依旧梳着姑娘的头发在前头伺候。 就在皇上出京前,那个丫头不见了。 范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丫头肚里八成有丈夫留下的种,丈夫在这次起事之前,肯定也想过事败之后难免全家身死。 所以他提前把那个丫头送走了。 如果那个丫头把孩子好好生下来,那惪王这一系血脉就不算断绝。 范氏想哭想喊,可是胸口仿佛被冻成了冰,那么重,那么冷,让她的心也跟着冷了。 “为什么能送走她,却不能保住我们的儿子呢?”范氏带着哭腔问了一声。 这话确实让李良有那么一刻哑口无言。 可是他随即就驳斥了妻子:“这能比吗!她没有名份,谁也不会注意她,家里少个婢女没人会注意。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还只顾着拈酸吃醋。她要是生下了孩子,将来你也能得着一份儿香火供奉。” 再没有比这更荒唐无耻的话了。 要不是时机和气氛都不对,范氏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个男人要杀死她的亲生儿子,却说要让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婢女之子给她上供上香? 什么血脉,什么家世,什么身后祭祀,那些都是男人想的。 范氏只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 “老爷,现在还不晚。妾身的乳母一家已经脱籍,咱们把明儿送走,让他们带明儿走,只要能出京,只要能出京城就行了!后头的事情他们自然会设法安排的。” 李良丝毫不为所动:“别异想天开了,咱们的宅子肯定早就被盯上了,别说送一个人,就是一只老鼠也别想钻出去。你别再啰嗦了……这辈子,算我对不住你,要是还有来世,我定当赔还补偿你们母子。” 范氏泣不成声:“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 李良又往前踏了一步,范氏在丈夫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爷!” 她这么一跪,李良平举的剑尖就指了空,酒意让他的动作比平麻木迟滞,他还没来及将剑往下刺,范氏突然从袖子中摸出一样东西,两手紧紧攥着,用力往前一刺。 她抽出来的是一把短刃,李良怎么也想不到平时沉默安份的妻子会突然出手,他只觉得小腹一凉,慢慢低下头看时,就见妻子两手紧握着刀柄,用力朝后拔出来,又刺了他一下。 李良手一抖,剑脱手落地,砸在青砖地下发出呛啷啷的响亮声音。 血溅了范氏一脸,可她的手一点都不迟疑,也没有发抖。 人被逼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明儿,转过头,闭上眼。”范氏回头吩咐了一声。 儿子听话的闭起了眼睛。 他刚才没有看清母亲做了什么,李良也没有发出惨叫。这个孩子还不知道刚才父亲来就是来杀他们娘俩的,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刚才趁机会反而先刺了父亲。 李良觉得他全身的温度和力气,都从腹部那个口子淌走了。 他软瘫下来,看着范氏带着儿子踉踉跄跄往外走。 “没用的……”他们跑不了。现在这样不过是白费力气,来日还是免不了一死,更要多受许多活罪。 范氏杀他,他并不恨她。 反正他本来也打算杀了妻儿之后就自杀的。 他的视线愈来愈模糊,眼前已经看清那母子俩人的身影了。 后悔吗? 在这个时候,在垂死之际,他在心里问了自己这么一句。 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吗? 他最终也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李良就这样在敞着门的屋子里断了气。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