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那条辫子那条河




    嬴洛也不知道上海在哪儿,但她猜想上海、香港肯定比县里还好些,县里又比这里好太多。

    青年依旧睁着通红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

    直到下一轮咳嗽袭来,他蜷缩着发抖,缓过来后,又昏昏沉沉地躺着,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

    她又准备去换冰袋,青年一把拽住她,气声很重:”我想解手。”

    解手?在哪里?好像也只能在这里。

    她脸一下红了,伸腿把瓦罐从墙角踢出来:”你自己来吧,这个尿壶是小魏的,她没拿走。”

    青年点点头,扶着炕沿坐起来,晃晃悠悠地翻身下炕。

    她看他站稳了,连忙躲出去换冰袋,不让自己听到男人解手时奇怪的动静。

    “叮噹”,金属腰带解开的声音顺着煤油灯的光鑽进耳朵。

    “咚——嘟——”

    她终于没能逃过这怪声,于是更用力地敲冰,想把这声音敲碎。

    “扑通!”

    一声闷响传来。

    “你怎么了?”她顾不得别的,一把推开破木门。

    青年倒在地上,腰带还没扣回去,那条棉裤也落到小腿下,头发散了,样子很狼狈。

    “你能起来吗?”她问:”要不要我扶你?”

    青年没说话,深吸一口气,两隻手臂向上抓住炕沿,先抬肩膀,双腿慢慢回蜷,硬把自己反撑着扔回炕上。

    嬴洛叹口气,自己收拾了一番,捲着铺盖到青年的房间里,两条大狼狗也陪着她。

    整个夜晚,她没断了忙活,几次叫青年起来喝水,几次给他降温,一直忙到天边破晓,青年的烧总算退了,人也睡过去。

    她自己爬上炕尾,缩在角落里,将火炕的大半部分让给病人。

    喘了几口气,暖热了身体后,她终于怀着好奇,拿起青年手边的笔记本,时而齐整时而凌乱的旧体字,夹杂着她看不懂的蝌蚪符号,一下子跳进她的眼睛。

    她捡着能看懂的读,找到了“復旦大学”、“斗鬼风”、“罚跪”、“泼冰水”、“游街”、“肺病”、“高烧”、“有辱斯文”、“不自由,毋寧死”,断断续续的,破碎的文字。

    这段她看不懂:

    ?νπανtpαt?βζ?σiφ?λoiμ?νo?δ?πoteo?δeν?,?e?δ?touδeσπ?ζoνteδouλe?oνteλλ?,?λeuθep?α?δ?kα?φiλ?αληθotupαννik?φ?σieγeuσto?.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緇衣。

    这是鲁迅的诗,她读过,但此刻,她觉得这些字如此陌生。

    笔记本中调出来一张照片,她捡起来,是一张被一分为二的双人合照。照片里的青年拖着一条蓬松柔软的大辫子,笑得很靦腆。

    照片的背后,用旧体字写了一行小字:

    復旦大学,1965年外语系毕业留念——amicitiaenostraememoriamsperosempiternamfore.

    那一半是谁?是他的女朋友吗?嬴洛看着那张相片,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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