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粼粼的缓慢挪动的阳光和影子。 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他心知肚明的,不会有哪个正常的高中生对同学产生这样的臆想。有什么东西在失控,从梦里一闪而过的天光到几秒前不切实际的妄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闪过又闪回,交杂成一方他未曾踏足的、陌生又遥远的时空。 他想那是青蓝色的,或者金色的炫目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在校服青蓝色条纹和阳光之下,还有一层隐隐约约的桃色,浮动着,弥漫着,兀自生长。 平心而论,江声是再合适不过的交朋友的人选,温柔,贴心,又能包容别人的情绪,没有那些脆弱的弯弯绕绕另一种意义上说,他大概是个精力溢出的好人,在极幸福又平和的家庭环境里长大,能顾全自己又照顾别人,班里有人生病会自发自觉地关心,替人跑腿买药带饭在他眼里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无论谁来问题目他也都会耐心解答,不端架子不沾沾自喜,甚至有点儿过于礼貌的谦卑,生怕自己讲得不对似的,人走之后还要翻翻教材确认。 他很难客观地去评价这个人,对方身上的大多数气质都是他未曾见过的他像一尾阴沟里长大的鱼,第一次窥见太阳,陌生的温暖的,让他向往又无所适从。 如果非要说的话,这是个相处起来让人自在的人,似乎在他身边就能放下戒备,安心地做自己了。 他又想起江声上课前对他说的那句你开心是最重要的,心底像是有丛烟花,满怀戒备地炸开来,轻轻的,不惊动任何人。 他大概已经把自己当成朋友了,陈里予默默地想反正还要在这所学校呆一年,他也不能真的不与人社交,不如就同路一程,交个朋友吧。 从他有意无意模仿对方的时候开始,这个念头早已无声种下了种子,现在春日暖阳破土而出,还不算晚。 交个朋友是个陌生的表述,在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已经缺席太久,他甚至找不出别的什么更合乎情理的方式去表达,倒显得敷衍又浮于表面,让他想起宴席推杯换盏间的阿谀来。 但这在他心里确实是最纯粹的想法了,他在试探着游向水面,跃过坚冰,去触碰睽违已久的阳光和氧气也许鱼暴露在阳光空气下会干涸致死的,可他隐约还记得,十几年前,他还不是冰封于水下的鱼。 这个名叫交朋友的概念和遥远的记忆一起,被封存在坚冰之下,保留着不合时宜的直白天真。 在人情世故上他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才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又向往温暖,才要把朋友和陌生人界定得明明白白。 只是小孩子被关了太久,错过了本该学着广交朋友的年纪,变得涩于开口。于是再次看到想要亲近的朋友的时候,才变得犹豫纠结,一遍遍试探自己的内心,反复确认着你真的想吗?你真的配吗?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不会患得患失,不自卑,也没有陷入无止境的自我否定,就像 就像现在的,他看见的江声一样。 一模一样。 于是陈里予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江声莫名其妙的依赖,似乎能归因于某种熟悉感江声和他是一样的人,倘若自己没有经历家道中落,也能在和睦的爱意呵护下长大,不愁吃穿也不缺朋友,也许他也能长成江声这样的人。 他还是消极的,无力去探究对方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究竟是中央空调式的关心还是别有企图,也并不要求什么结果他只是悄无声息地挣扎起来,试着游向水面上那一片隐约晃动着的阳光的影子,或者他自己的影子。 他有太多看不到底的想法和揣测,对自己,对江声,对未来,他看不清也无力去看清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他想靠近江声,想和他交个朋友。 这个念头第一次踏踏实实地落在心头,居然给了他莫大的安心,像是他庞大的自我怀疑突然尘埃落定了一个角落,一小片阴霾被驱散开来,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麻木的灵魂镀上了星点微末的温度。 他听见下课铃声响起来,江声从阳光里抬起头,问他,一起去吃饭吗。 那本书被他倒扣在桌面上,书名露出来,叫做《如何开导陌生人》。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安全感不仅仅来自于熟悉,更多的是因为江声这个人。哪怕才认识不到一周,他已经能从对方身上感知到这样的安定,知道阴霾总有一天会被驱散,坚冰沉落万物回春,所见之处,都是毫无保留的可信的阳光。 陈里予确实有点儿感冒了,困恹恹的,走在路上也没什么精神。 现在他又觉得自己不自量力了,太高估自己,想交朋友的结论也下得为时过早他并没有这么鲜活的精力,连怎么开口聊天都生疏,更无力去示好社交。 慢慢来吧,他想,再过两天,反正江声总在那里,也不会跑。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