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美人,半面骷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很讲礼貌,又对他行了个礼,只是峨冠广袖之下,素手已经衰朽。 狂风吹过湖面,带起万壑松声。他忽地抬头,瞧见身后有座巍峨牌坊,正楷四个字:万松书院。 “啧,原来是个景点啊。” 身后赫然响起人声,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李凭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把快逃两个字吼出声,那人就把他手里的打火机拿了过去。 咔哒,火光燃起。 光影明暗间,他看见她的脸。那一蓬温暖火光照着古画般的眉眼,右侧眼下有颗泪痣。 他心里涌起不属于自己的悲伤。这情绪如洪水过境,漫上全身。这张脸,和梦中的“十六”一模一样。 殿下,我来找你啦。 殿下,十六不能再等你了。 我心悦于殿下,与殿下无关。 痛彻心扉。 对面的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穿着及膝裙和红底高跟鞋,浓密长发垂到肩上,却一点不顾忌形象,在他面前把高跟鞋脱了,踮着脚点烟。 “抱歉,借你的火。” 她缓缓吐出个烟圈,完全无视眼前的鬼和剑拔弩张的李凭。抽了一口她就把烟捻灭在地上,接着把头发挽上去,用手腕上的黑手绳束起,扎了个马尾。 “仙姑,今天撞上姑奶奶我失恋又来例假,实在没空和你唠,改天好么?” 李凭皱眉,尚未摸清楚她的路数,就瞧见她把打火机咔哒一声清脆合上,目光清澈如水,滑过他随便卡在头上,用来固定发髻的簪子——那其实是一柄玻璃餐刀。 “道友,劳驾。” 她踮脚,向他头上一摸,餐刀应声滑落,被她牢牢捏在手里。 “你要做什……” 半句话没说完,眼前瞬刹间光华万丈,亮遍周际。李凭的眼睛却骤然睁大。 假如此时恰有人从城中往山里望,会看到一个笼罩全山的光弧,从出现到湮灭,快到不过定睛的一瞬间。 “《无量寿经》言,佛从右胁生,现行七步,光明显曜,普照十方,无量佛土六种震动,震、吼、击、动、涌、起!” 她念速极快,右手掐诀,左手挥刃,切蛋糕一般,将眼前厉鬼斩为两段。 那动作舒缓流畅,如名士泼墨写丹青,又如名剑剪破秋水。端庄凝素,天地为之凛然。 “鬼”轻叹一声,似有无数未了之情,千百种遗憾,都在刀光中隐去。只剩一盏宫灯,晃了晃,啪嗒,掉在地上。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乌云散去,现出平湖秋月的本相。 她把鬓角散落的头发吹上去,将打火机还给他,故作潇洒地一笑: “抱歉,这仙姑毕竟是我惹的,我得自己背锅。道友,麻烦你了。” 又被叫了声道友,他微皱了皱眉,抬眼看她。两人在摇曳灯光下第一次对上眼,都惊讶出声。 ”是你!” “是你?” 方才光线暗淡,李凭没认出来。现在认出来了,她就是送他打火机的那个人。几小时前,她还在繁华湖滨闹市的角落和男友激情拥吻,几分钟后刷手机发现对方出轨,怒扇对方一巴掌后愤然离开,鞋跟断在半路还被鬼跟上的奇女子。 李凭当时很闲,在星巴克靠窗座位刷订单消息,恰好围观了全程。就在那个鬼要将她推到车行道上之前,顺手帮她挡了个灾。具体来讲,就是伸出手,把神思恍惚的她从亮着红灯的人行道边挡回来。 “红灯。” “谢谢。” 这就是他们对话的全部内容。别的李凭不记得,却记得她抬头时略显凌乱的鬓发,刚哭完还带着湿气的眼睛,和一双明显是与别人亲吻后,颜色晕染开来,嫣红欲滴的唇。 她身上全是某个不在场渣男的痕迹。李凭烦躁,却说不出理由。 绿灯亮了,她自顾自向前走,兜里掉出一个打火机。李凭捡起,她回头,惨淡一笑,脸上写着失恋两个字。 “送你吧,我不需要了。” 我喜欢殿下,是我自己的事,与殿下无关。 殿下,十六不能再陪你了。 李凭地脑子嗡一声,在人声嘈杂的湖滨半蹲下去,大口呼吸,如同溺水的鱼。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