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再度回到这里,在韩哲提供的那盏工用照明灯的光线下,那些油纸就好像蝴蝶折断的翅膀一样斑驳而稀落垂挂着,同墙面上灯光的阴影交错重叠,显出一种凌乱又苍凉的肮脏。 底下那张八仙桌上压着厚厚一层灰土,浓密的蜘蛛网遮盖了上面的油灯和一只搪瓷碗,令它们看起来好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于是吸引着小邵专注地一个又一个角度换拍着它们的特写。边上则已被收拾干净了,铺着塑料纸,摆着野炊用的炉子和锅盆。罗小乔蹲在那堆工具边哼着歌搅拌着一锅热腾腾的汤,风从破了洞的玻璃窗外钻进来,吹得酒精炉的烟薰到了她的眼睛,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做饭的心情,她一边守着汤一边削着土豆皮,何北北说土豆是他们刚从房子边上挖出来的,并用手比划出西瓜大小的模样夸张道:好大个的土豆,那么些年长了烂烂了长,今天算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的话令周围人再度一阵哄笑,然后开始享用张晶和林绢盛出来的浓汤。 汤是用干蘑菇干牛肉以及一些干奶酪做成的料,本是些如同干尸一样硬邦邦的东西,被水煮透了以后却鲜美无比,好像顶级厨房里出来的顶级料理。我得承认在喝着这东西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我终于有了种‘这是在野外郊游’的感觉。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因为正喝得尽兴的时候,汪进贤忽然从二楼下来,手里搬着堆东西,他握着其中一样,递过来对我们道:“这种搪瓷杯你们还记得么,七十八年代很流行的那种,现在市面上都已经见不到了。”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色搪瓷杯,杯口镶着条宝蓝色的滚边,底下有块很大的焦黑。 我记得那时用它来喝过水,底下那块焦黑是我想将水热一下的时候在炉灶边烧坏的。想起这些,不由令我的情绪再度低落了下来,我不知道这村子出事以后王寡妇究竟怎样了,这一村的人对于我身边这些人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流传了很久的可怕传说中,一些‘死去的人’。但对于我来说,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并与之共同生活、并共同呼吸过的。当年来到此地,招待我吃饭睡觉的就是他们,而现在重新回到这里,却是因为我身边这些人为了拍摄他们可能出现的鬼魂。 这种感觉叫我无法形容。 因而一瞬间,那送到嘴边的无比香滑的浓汤,原本柔软的奶香味忽然变成了一种令我隐隐作呕的味道,于是将碗放到了地上,在他们互相传递着那只搪瓷杯边看边评头论足的时候,我走到一边悄悄坐下,静静听着他们的七嘴八舌,静静看着手机里那条自我出门后狐狸给我发的唯一一次短信: ‘杰杰的口粮是不是都被你顺走了,别跑太远少管闲事,到地儿来个电话。’ 不知为什么,这样简单一句话此时我看着忽然眼角有些发烫。 于是用力摁掉,片刻后又忍不住重新打开再看。 如此反复,不知不觉就成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循环。 第十五次将这条短信打开的时候,我听见谢驴子的声音道:“哟,这张照片,是不是他们传在网上的那张。” “好像是啊……”罗小乔应。 “这么说,这房子就是那个姓王的女人的家吧。” “这么巧?一住就住到当年第一个死人的家里了啊……” “什么第一个死人,说得那么难听。” “本来就是么,不就是她之后,这村才开始一个接一个死人的么?” 罗小乔这句话说完,那些人静了静。 屋子里亦因此一瞬间静了下来,只听见外面的风吹过破败的窗户时发出嘭嘭的声响,仿佛有谁在那残缺不全的窗玻璃上轻轻拍动。 “拍了么,小邵?”寂静里不知谁轻轻咕哝了一声。 于是一下子所有的人又都喷笑起来,笑得前仆后仰,几乎连面前的汤碗都被打翻。 “喂,”这时突然又有人说了一声。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