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金变了脸色。 “——当然,除了你。”宋司说,“吴金,在这个世界我从来只待你为家人,希望我们十五年间的朝夕共处能给你带来一些改变。” 吴金望着他,有些发怔。 随后他露出笑容,目光复杂,似乎松了口气:“你呢?有给你带来改变吗?” “有,”宋司承认,“这段记忆我们都不会忘记。” 吴金低声叹气,垂下视线看着地面,似乎在出神。哪怕这一世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但二十年来不知不觉中依然长得固执、坚韧、从不懂逆来顺受。 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是一段记忆,而是想把当下能握紧的东西死死抓住。他的声音里带上悲伤:“老师,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意义,宋司听着这个词,嘴角忍不住自嘲地勾了起来。吴金在继续说着:“为了救他们而创造这里,再把他们从这里连同记忆抹杀,我们只是在不同的世界里做同样的事情,区别只是我以毁灭为名,你以拯救为名。” 说得好,宋司想,如果真正的吴金在这里,大概也会说出跟他一样的话来。宋司几乎要被他说动了,心脏钝钝地感到难受,吴金又道:“我也想当一回拯救者,没有那么高尚想拯救世界,只想拯救我眼前的、活在这个世界的你。老师,留下来,我会陪你,比那个世界的‘我’和‘他’做得更好。” 吴金眼睛里闪着不肯认命的固执,宋司从石头上爬下来,走到吴金的身前,伸手将他有些乱的衣领整理好,依然如过去十五年般平静温和。在这个世界,他永远愿意当他的老师和家人,给予他不含仇恨的包容,如果回到现实,也许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如此平和地相互表白。 “小金,我从来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普通的科员,每天吃到喜欢口味的冰淇淋,和在意的人平凡的过日子。十五年前……不是为了救世,只是想赎罪,这一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做最自私的选择。” “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那就恨我吧,”宋司说,“你做得到的,我们本便是这样的关系。” 吴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从牙齿间挤出声音:“不。” 少年模样的宋司拍拍他的背,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只有我抹杀了这个世界,让所有人都重回现实,真正的你才不会背负罪孽。明白吗?” 吴金久久没有出声,搂着宋司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宋司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离开他的怀抱,重新走向水缸,爬上布满了干青苔的石头。 “我后悔了,”吴金声音嘶哑,“你让我得到我不曾有的一切,现在又把我推向现实。这十五年……原来是囚禁和惩罚。” “回到你口中的现实世界,我一定会后悔。宋司,这是你的期望吗?” 宋司无声地叹气,他合上眼睛…… …… …… 灰蒙蒙的云层彻底放晴,有鸟从水缸上一碧如洗的天空中飞过。 声音随着鸟儿一起逐渐远了,四周变得很安静,只有微凉的风穿过耳畔。 宋司仿佛一缕刚刚离体的孤魂,逐渐看不到吴金,也看不到自己,所有的记忆随之倒放清空,变得像懵懂无知的初生孩童,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方、来自何处,也忘了自我放逐的目的—— 先迷路,再回家。他让自己迷失在二重意识海里。 身体好像还留在这个世界,又好像已经去了某个没有坐标的异世界。周围依然是皲裂的屋顶、石头和水缸,却如同被冻结在时光里的琥珀,静止到毫无生机。宋司站在石头上,茫然地抬头,于一片空白里产生了第一个念头: 我是谁?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接踵而来。 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他茫然四顾,然后低头沉思。荒地般的大脑中种下了“我”这个概念,以此为种子慢慢萌生出更多的、更杂乱的思绪。“我是谁”是一种身份认知,“身份”是一种客观的出身地位信息,“认知”是大脑对于信息的加工吸收……身份客观,认知主观,一个来自外部,一个来自内部…… 可外部在哪里? 在眼前的这个……圆圆的东西里面吗? 宋司的目光落在水缸上,这个东西有一定深度,中空,摸上去很坚硬,也许是用来储存什么物品的,可是表面肮脏,看起来荒废已久了。 思索中,一个词牵动另一个词,大脑变成了结网的蜘蛛,开始飞速地成长,吸收不知道来自何方的概念。圆形的、中空、储存、荒废——没错,这应该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