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不难,”赵胡氏声音低沉干冷,“难的是要活下去。” 赵无缺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的大父已经战死,你的父亲也已杳无音讯,很可能遭逢不测,你的二叔现在就在定州城外引诱北蛮离开定州,赵家儿郎多数都在你大父军中,现在多半十不存一。” 赵无缺打了个哆嗦。 她话语里提到的每一个人,不是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儿子、孙子,但她的语气平静冷漠到令赵无缺感到了不适。 “你很可能是唯一一个活着的赵家人了,如果你二叔也被北蛮人包围……”赵胡氏这回停顿了一下,“我儿是大英雄,必会死战。到那时,你就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接过赵家军军旗的人。” “所以你要活着,要准备好接过定州军的大旗,收拢溃兵,就算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在泥里滚,你也要不择手段地活下去,你听明白了吗?” 赵胡氏眼里放出森冷锐利的光,赵无缺一时间被这样的大母震慑住了,茫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在看见北蛮屠戮平民时,他们躲在棺材里沉默地听;婴儿童子被活生生剁碎时,他们蜷缩在墙洞里无声地听;弱女被欺凌哭号时,他们躺在尸堆下静默地听。 赵无缺的手在墙上刮出一道道血痕,他无数次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赵胡氏,但赵胡氏永远神情冷肃刚硬。 满春园之后,赵无缺摊着一双沾满了血的手呆呆坐在地上,被折磨得满身是血的玉人也是他抱回来的,那个姑娘在陷入半昏迷时仍旧在哀求死亡能尽早眷顾她,赵无缺忽然觉得,做赵家人也没什么好的。 他想做赵无缺,在那些人呼救哭号的时候冲出去和他们一起死。 十六天后,定州城内的北蛮军越过这座被扫荡得支离破碎的城池,率兵南下,赵胡氏迅速收拢部分溃兵,清除了城中暂留的少许北蛮人,亲手将那面沾满了血的军旗递到了赵无缺面前。 “好孩子,拿上它,走出去,去见见你的将士们。” 赵无缺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祖母。 “我不想……” 他声音低微细弱,视线避开这面血淋淋的旗帜,赵胡氏看了他许久,将大旗立在地上。 “站起来,拿上它,走出去。” 第147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十二) 被北蛮踏破的定州城里百姓寥落, 于是几乎所有的定州居民都看见了未来赵将军的狼狈姿态。 赵老夫人握着儿童手腕粗的木棍,一下一下狠狠敲在孙子身上,劈头盖脸地打着他, 将他从内院一路打到了门外, 赵无缺一直生活在家人庇护的羽翼下, 何曾受过这样的毒打,赵胡氏的棍子可不是做做样子, 为了将孙子赶出去,她每一下都实打实地用足了力气。 时隔多年, 直到现在,提起那一天,赵无缺身上还是会梦幻似的泛起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那种被亲人用下死手的力道敲击皮肉、骨骼的感觉, 无论过了多久都忘不掉, 就算之后他经历过刀枪剑戟的杀阵, 也无法用更多的疼痛消磨掉这种感觉。 赵无缺狼狈地哭嚎着,被赵胡氏像是驱赶牛马一样赶出了宅邸, 他慌不择路下跌落台阶, 滚到脏污泥泞的路上, 被守在门外的上百将士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每一个身上都带着伤, 盔甲崩裂,刀剑豁口, 身上带着从战场上爬出来的杀气和冲天血腥气。 他们是赵将军的亲卫队, 原本担任的是追随将军左右保护他的职责,但深陷死阵的赵将军给了他们一个命令, 让他们拼死突围, 将定州军的军旗和掌印带回定州, 找到还存活着的赵家人,重新收拢军队、组织防线。 赵无缺,就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后一个活着的赵家人了。 也将是他们未来要保护跟随的赵将军。 一双双眼睛无声地望着这个狼狈得像野狗一样从家里被祖母打出来的孩子身上——尽管有着成年人的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