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来大战大难都会有专人记述, 详细写明某时某地因为某事发生何等战役,战役中将领如何作为、士卒如何献身, 尽管人数众多无法一一详明,也会点清部队番号、带队将领、死亡人数等等,这些简略的史述也是阵亡将士家属最后能获得的荣耀。 而唯有这场过于惨烈、毁灭了不知道多少人家的战争,朝廷竟然没有做过官方、清晰的记述,仅有的那些记载也都含糊不清字数寥寥, 不说全情投入地描写, 连基本的同情感慨都淡漠稀薄。 民间倒是有许多人写了所见所闻,这些字字渗血、句句凄厉的文献被官府明里暗里禁止传播, 以至于到了现在, 六年战役成了一件明明发生过却又像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百姓只想知道他们的丈夫、儿子、兄弟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死的值不值得, 像不像一个英雄。 然而他们的国家甚至不愿意给他们留下一句清晰的评说。 现在唯一一个愿意站出来的人被流放千里, 死在故纸堆里的人们依旧睁着不能瞑目的眼睛, 世事如此, 也无法可想。 大夏流放犯人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岭南,毒虫瘴气密布,尚未开化的野人群居于此,擅使毒箭、木茅攻击外来者,此地雨林疫疠弥漫,只有最没有家世背景或者前途渺茫的官员才会被派遣到这里赴任,曾经有一年,岭南赴任的县官连死了三个,都是因为无法适应当地气候,患病而亡的,流放岭南的犯人基本能确定不出两年就会死在这里;另一个流放地就是漠北了。 漠北的气候寒冷,冬季滴水成冰,严酷的气候且不提,这里最危险的是它的地理位置。 漠北比邻草原,和北蛮紧挨着,作为大夏的第一道防线,这里每年都要经受北蛮的恶意侵袭,城池之外不闻人声鸡鸣,白骨露于荒野,任凭京城如何歌舞升平,这里基本长年处于战乱之中。 流放到漠北的犯人都会被作为消耗品,要么去做苦力修整城墙、挖掘壕沟防御北蛮,要么就直接被编入前锋营当做试探北蛮的卒子扔在阵地前。 每年的二月和九月,刑部会组织两次运送流放犯人的车队,二月的车队是运送去漠北的犯人的,九月的则是去岭南的。 因为路途遥远,走路需要耗费个把月,到达漠北时不那么冷,到岭南时也可避开瘴气最盛的雨季。 现在是三月中旬,谢琢应该是跟随明年二月的队伍去往漠北的,但显然兵部尚书忌惮他的出身,生怕谢首辅忽然心疼起了这个孙子,想把他捞出来——这件事谢首辅也不是做不到,于是他上下活动了一番,硬是让刑部单独为谢琢批了条子,连夜把谢琢送出京城,甚至没给旁人听闻风声前来送行的机会。 王瑗之这一日回家后没有再出门,他呆呆地坐在屋前廊下,膝头横放着一架古琴,琴尾的长穗因为主人长期摩挲而有些暗淡了,柔软地散落在他的腿上和衣服上。 墨色的琴身一侧篆刻着金漆的两个鸟虫篆字,琴名“听玉”,是大夏排得上名号的名琴之一。 除了它的大名气之外,它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被谢首辅四处寻觅后作为弱冠之年的生辰礼送予谢三郎君的事迹。 谢饮玉和他的听玉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京城美谈。 王瑗之将手按在听玉的琴弦上,想起自己失魂落魄地回家来,看到饮玉那个木讷家仆抱着这把琴指名要交给他时的茫然诧异。 天际日轮坠下,柳梢头残阳如血,京城外长亭芳草萋萋,四名狱卒穿着橘红的号衣,他们中间的谢琢还是早晨那幅打扮,他的冠服都被去除,身上就只留下素净的宽袍大袖,昂贵的衣料垂坠而下,素白的里衣和浅青的长衫上留有被暴力撕扯过的褶皱,他低着头平静地抚弄领口,试图将那些褶皱抚平,试了几次发现失败后也就随它去了,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愤愤不平的抑郁之色。 四名狱卒对他有种奇怪的恭敬感,那态度不像是在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