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万家大火烧透半边天呢, 难道那时候他会不知道之后的动乱吗? 但兰因还是这样做了, 可见这人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能把水搅和乱了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于是套着这个新身份的乔昼就兢兢业业地扮演了一个完美的搅浑水寻刺激角色,简称“看你们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至于桑宿宿说的,这是自绝活路的行为…… 兰因像是在乎自己的死活的人吗? 这人比扑火的飞蛾还要疯狂,向往着一切非常态非理性的东西,世间伦理道德未尝可做他的束缚,生死于他而言亦不过是寻常事。 乔昼提着灯笼走进那座满目狼藉的小院子,一地纸屑苍茫如白雪,被风吹得四散飘零。 乔昼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外出回来,习惯性地掏出袖中洋火点亮了屋檐下两盏白皮灯笼,看着写有“兰”字的灯笼放出淡淡的光,他随手掩上门,走入小院,面对着这满地狼藉叹了口气。 “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他抱怨了一句,将堂屋里那台唱片机翻出来,找出一张黑胶唱片,轻轻拨动唱针。 电流丝丝拉拉的声音跑了一会儿,婉转的戏腔便幽幽地从金色的大喇叭里飞了出来,如珠玉滚落,银瓶乍破。 “瓶儿净,春冻阳。残梅半枝红蜡装。你香梦与谁行?精神忒孤往!”慕色还魂的故事咿咿呀呀地唱着,更显得满院寂寞空荡。 在兰因的记忆里,没有什么特殊剧情需要他去走的时候,一壶茶一张唱片就可以消磨一整天,而在他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二十多年里,非要他出门的时候实在不多,于是短暂的大半生就浪掷在了这方小小庭院里。 乔昼从角落里翻出一只幸免于难的纸扎童女,童女做了一半,绿袄子刚上身,脸颊的绯红还没有涂,一弯笑靥可爱甜美,唇如点珠瞳光熠熠,可见制作者功夫之深。 他瞅了纸人半晌,并指在童女额头上一点,旋即于虚空中做了个抓握的姿势,虚虚拢着一团看不见的东西,抬手往童女额头一拍,这纸扎的美人就发出了鲜活的笑声。 “别笑了,打扫干净。”乔昼示意了一下四周,童女朝他盈盈下拜,抄起门后的大扫帚就开始干活。 远处高低错落的建筑的飞灰残烬正向着这边吹来,高高的钟楼无声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现代化玻璃幕墙的楼宇,而很快,这座与周围建筑格格不入的楼宇便如没入海水的一滴清墨似的消失无踪,一座座形制先进特殊、造型各异的建筑拔地而起,将那些古旧典雅的砖瓦小楼抹除,沉沦在民国时期的魔都正在飞快消失,一步步退却在广袤土地上。 按照这样的替代恢复速度,柳子巷被抹去也就是十分钟左右的事情。 唱片机里柳梦梅还在赞美杜丽娘的美色无双,亡故的艳鬼还魂踏月来见,唱腔缠缠绵绵,恨不得做了一对蝴蝶双宿双飞。 乔昼推开卧房的门,里面和他走时别无二致,兰因的尸体好好地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梦境。 乔昼是回来给兰因处理后事的,按照普世法则,认识的人去世了总要举办一个葬礼,兰因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又是死在乔昼手里,于情于理都要给他好好封棺入殓才对,若不是上次救济院里不能暴露身份,其实他也应该给文森特做个坟的。 人死了要有个坟——这也算是乔昼难得坚持遵循的道理了。 不过十分钟也不够挖坟做棺的,乔昼放下从堂屋拿来的一应器物,掀开兰因身上的被子,屏气凝神开始为他装殓尸身。 这场面有点诡异得可怕,入殓师和亡者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坐在床边的人俯下身用妆粉擦拭亡者的面容,如同镜像里为自己入殓,阴森又带有某种隐秘的奇诡。 入殓师没有用铁器切割骨肉肌肤整理遗容,桌面上琳琅满目都是各色胭脂水粉,像是新嫁娘的梳妆台一般,胭脂蛾绿娇黄雅青铺陈一桌,灿烂似铺开霞光一束。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