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都极郑重。 因此广和也渐渐收起唇边的笑,认认真真地听他往下讲。此刻见他停下来,竟忍不住插话道:孤亦以人身下界,于凡尘与你认真做了数十年的夫妻,在大隋深宫中生儿育女。最后在第一世,你躺在棺木中时,孤亦与你同葬。 广和凝眸,认真道:孤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怎可说孤从未当真进入你的浮生梦中? 叶慕辰于是便笑了。他以手轻轻撩动广和鬓边长发,大手骨节分明,指尖微有薄茧。撩动起黑海的沉水。 殿下,臣慕你的每一世。臣的每一世,都慕你。 可是臣的悦慕,是极情。 每一世,只悦慕一人。心中眼底,也只有那一人。 臣每转生为一人,便是独立的一人。那一生一世,都只悦慕那一世所遇见的你。 黑海中依稀有什么,在坍塌。 于不再凝滞的黑暗海水中,谁也没料到,最后居然是这历来寡言的朱雀上将陵光,以极情证了道,破除三十三炼狱中至深至暗的一座黑海炼狱。 黑海礁石炼狱,坐落于三十三天外,从来没有光可以进入这个世界。便连三千年前,此方世界孕育出的天地灵胎崖涘来此处时,肩头的星光亦被黑海吞噬。 * 三千年前,凤帝惊见窥尘镜中有那陵光残魂托生转世的小儿,在凡间举目无亲,遭族人欺压,竟至以棺材钉自毁颜面,鲜血如流。 那一日,凤帝弃下南天门,自天界疯狂奔至下界凡尘。在凡尘中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门扉吱嘎作响,六角小菱窗外夕阳的光线模模糊糊。 凤帝一袭白衣,突然出现于那个小儿面前。 小儿抬眸,右眼角皆是污血,人倒还算镇静。只漠然地对他道,仙君,你便是仙阁派来,要收阿郎回去作炉鼎的吗? 然后不待凤帝搭话,那小儿又嗤笑。可惜仙君来晚了一步,阿郎的脸毁了,拿我作炉鼎,怕是会弄污仙君的眼睛。 凤帝很努力才控制住声线不颤抖,尽量温和地对他道,阿郎,你姓甚名谁,在凡尘可有了名字? 小儿诧然望着他,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摇了摇头。随后便不再搭理他,抿着唇,蹒跚重又回到棺木前跪下,手边一个铜盆,盆内焚烧着成串的白色纸钱。黑色烟灰袅袅,熏的这寒碜的小屋内愈发凄凉。 凤帝深呼吸一口气,轻轻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好言好语地与他商量。阿郎,那吾便唤你阿郎可好? 小儿眼皮都未曾撩一下,只默默烧纸钱。 于是凤帝又耐着性子道,你这伤口,却是要好好清洗一番。他说着伸出一只玉雪般的手,试探性撩开小儿额前碎发,仔细打量这个由陵光残魂托生的小人儿。 一只蜜蜡色的小手猛然探出,打落凤帝的手。 不需要你烂好心。小儿冷笑,单眼皮一撩,眼神如射如电。 于陋室中,血污狼藉身着灰色旧布衫儿的七岁小儿却灼灼然如珠玉,华光耀眼。 凤帝忍住唇边的笑,逼回眸底的泪,道,小儿,吾不是仙阁的。 小儿看也不看他。小小的身子,绷的如一杆标枪般,脊背笔挺,跪的姿势很板正,一声不吭地替他家姆娘烧纸。 凤帝再次试图撬开这个小河蚌的嘴巴,淡笑着道,当真不是。吾是上界仙君,只是偶尔见到汝受难,前来帮你。 蜜蜡色的小手微微一滞,随即便听那小儿漠然道,阿郎天生命犯孤煞,克了双亲,如今又遭族中厌弃,怕是没什么值钱的可回报仙君。 无须你回报。凤帝这次吸取了教训,出手如闪电,修长指尖蓦地点在小儿眉心。口中念诵真言。 那小儿怔住,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再动弹不得。 凤帝松了口气,替他将深藏于眉间的神血唤醒,随即又不自觉就着蹲身的姿势,凑过去轻嗅小儿发间。叹息着道,阿郎,吾寻你而来,又怎会害你,嫌弃你。 小儿双眸中瞳仁溃散,蜜蜡色小拳头紧紧攥住。 凤帝随后缓缓起身,掸了掸白衣袍角,回头看了他一眼,凤眸中微有笑意。你且好生将息,先将伤势养好。日后,倘若再遇见难处,只需轻唤三声凤凰儿,吾便来你身边,解救你于苦难之中。 说到最后一句,凤帝似是觉得极好笑,唇角微翘。那模样好看极了,又风流,又绝色无双。 小儿看的发痴。 于是那一日,小儿在凤帝转身欲离去时,突兀地问了他一句。凤凰儿,阿郎是不是从前见过你? 凤帝停在半扇虚掩的门扉边,人落在暗影处,默然良久,才带笑叹息一声道,识得不识得,又有甚区别?你我之间,是吾负了你。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