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十三几次鼓动唇,终于还是丧失了那种冲上去,大声质问的勇气。就好像一口气堵在胸口,因为憋的时间过久,那种奋不顾身的勇敢,终于还是在流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都不想长大,但谁都会长大。 长大了,恋爱时的这许多酸楚,终于还是避不开。 苏十三悄悄地靠着门边蹲下来,心里想的是,小爷我活了几辈子,从头到尾,从没同谁亲近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这般同床共枕了三辈子的人,也就只有青柳大郎一个。 可是眼下他还未同这人成婚,就已经有了婚前忧郁症。 他刚刚明确对这人的心意而已,这人就开始视他如无物。倘若当真成婚后,这般辛酸难捱的日子,他可一天都过不下去。 日头从屋檐脚下斜斜打过来,落在苏十三眼前。他手指按在阳光下的那处暗影,不知过了多久,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拍拍手。再抬头看去,那条龙已经不在了,不知被簇拥着又去了何处。 行吧,爱咋咋地,小爷我还不爱过了呢! 当天晚饭时,苏十三刻意多问了一句。你们白爷今晚还回来不? 哟!苏少爷,这咱可不知道!白爷行踪哪能告诉咱们! 那俩小兵语气怪怪的,不知是嘲笑苏十三寂寞难耐,还是鄙夷苏十三不上台面。奉川军中的扛把子,怎能让人这样呼来喝去、到处刺探行踪? 苏十三冷眼觑清这些人说话的神色,便装作前些时候的样子,假意恼怒道,人不回来,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俩小兵笑笑,不接这话茬。 苏十三胡乱吃了几口,将残饭剩羹往盘子里一扔,然后如往常般回到床上躺着。他侧身翻过去,面朝墙,屁股朝外。 俩小兵看了一眼,端着盘子溜达溜达的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苏十三一骨碌爬起来,朝外看了看。天色将黑未黑,月牙淡淡的一弯挂在树梢上。 须再等等。 苏十三从怀里掏出怀表,一分一秒地看着,撑开眼皮苦苦地等。到八点半后,青柳大郎果然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他便穿鞋下来。 这辈子从11岁到如今17岁,他双脚走了不下千里路。大江南北,哪里去不得?非得留下来受这闲气! 苏十三怀里揣了一个小包袱,用裤腰带扎紧,然后猫着腰悄无声息地从门缝边溜出去。 原先青柳大郎紧张他,伺候他的两个亲兵也跟着紧张,无论什么时候苏十三推门,那俩兵总会在门下警醒地替他站岗放哨。但是这几天,青柳大郎待他神色淡淡的,两个小兵也就放松了。苏十三偷眼看过去,见只留了一个在不远处,斜抱着枪,靠在树下打瞌睡,另一个不知到哪里摸牌去了。 苏十三暗自松口气,专门拣着墙根底下的暗处走。 他出来时刻意改换过容貌,如今只得普通清秀,又带着檐帽,穿着与奉川军一样的灰蓝色军装。除了没扛枪,看起来就像个半夜起来解手的小兵。倒也没什么人问他。 苏十三的小包袱紧紧塞在肚脐。提心吊胆地,生怕被人揪住,但当晚好像就连老天爷都在暗中帮他,他走了十来分钟,一路上连个盘问的都没。 他轻车熟路地溜出奉川军驻扎处。心内盘算着,这里离崖关不远,往南还是往北? 往北走,就是入京城的路。往南去,则是回冀城的方向。 苏十三不打算回冀城,他抹不下脸!但是青柳大郎是要朝北边儿走的,他既然离开了,再巴巴地找去京城,实在没意思。 往南吧!多多少少会遇见个把热闹的镇子。再以后 以后会如何,他暂时没想明白。 就连这次负气出逃,他也没想明白,只是觉得这日子跟剜心似的难受。在青柳大郎盘踞的地方,两人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那人的心。这种隔阂感,就像拿钝刀子在割他肉。 他想独自静一静。 苏十三一边给自己鼓气,找了万千条理由,一边埋头卖力地往前走。 世间夫妻,多有先时情意相通,宛若鸳鸯交颈,但是在成婚后却渐渐无话可说,最后形同陌路的。这又是一种。谈不上爱别离,也不至于怨憎会,但是这也是凡人情苦中的一种。 前世在大唐时,他曾化身孤僧灵然在东安寺中与于众山精木怪讲法。当时他说的陶陶然,案几上青柳大郎化身的那条蛇盘踞在桃花酿边,时不时眯着眼睛啜一口小酒,喝醉了,便乖乖地游回来盘在苏十三指尖。 那时的日子,恬静的好像半点不染红尘。 所以苏十三从没想过,昔日他自己讲的经论的道,如今事情摊到自己头上,他也一样觉得苦。 满心满嘴的苦,只可惜说不出来。 苏十三一直走到天亮,再看到前头淡白晨曦下渐渐露出轮廓的小村庄时,没来由的眼睛有点痒。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