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都快不记得那些了,毕竟百年之前、少年之时的事偶尔想起也只有浮光掠影…… 何况更早之前呢。 “阿燕……”封非是轻轻开了口。 封居燕猛地抬了眼。 那双凤目少时长露聪慧顽皮,后来成了家主,便多是稳重和凌厉。唯独在他们兄妹至亲聊笑之时,才会露出那些之外的温和娇意。 而此刻,那双眼里却没有上述任何,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和震惊。 他这个亲妹不是好骗之人,自小就不是。 所以在封居燕开口之时,他便无可辩驳了。 封居燕说:“你我身上,为何会显出夺舍印记?” 她看着封非是被剑气挡下的手指,道:“如果没有这道剑气,倘若我方才不曾回头,你在做什么?” “我……” “你是要清除掉它吗?” 封非是咽下话音,良久闭眼道:“是,我会清除它。” 封居燕道:“所以你知道啊……” 她攥着剑的手指太过用力,虎口崩开了伤口,顺着剑柄淌下血来。她手指发着抖,剑就在震颤中轻轻嗡鸣。 她在嗡鸣里盯着兄长,问道:“所以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当真有两道不属于这里的孤魂野鬼,强占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我当是这千百人中混进了什么邪魔妖道。”封居燕一字一字仿佛含着血,道,“我还找得那么仔细,原来是你和我啊……” “这些,你都知道?” 封非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道:“知道。” 他当然知道。 因为最初的最初,就是他徘徊在封家高塔之下的续命阵中,在日复一日的阵局影响之下,不甘和遗憾越来越重。 某一日受了引导,带着亲妹早无动静的灵魄,一并到了另一处世间,成了那座“桥”。 第115章 易折 “所以, 小时候同你说过的那个噩梦。”封居燕喉咙哑了一下,停顿了好久才继续道,“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她很小的时候常做同一个噩梦。 梦见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地方, 像一个四面皆墙壁的空屋或床榻。总有一个满身是血看不清脸的人来拉扯她, 想要将她推开、轰走。 那双手几乎要将她血肉抓下来, 痛得她在梦里嚎啕大哭。可那个血人哭得比她还凄厉,那哭声听得人又害怕又难过, 拉扯之下还会急得捶胸顿足。 对于当年的她来说,那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疯鬼,是幼时摆脱不掉的梦魇。 她时常在夜半惊醒, 不肯承认害怕, 又不敢继续睡, 便跑去院门口坐着, 能看到外面提灯经过的巡夜弟子。 那些大弟子们问她,为何不睡。 她折一根小树枝,小动作地假装比划, 说:“我练剑,先生明日要查的。” 几乎所有人都被她骗过去了。乃至后来十年、百年,封家总流传着她少时天纵英才还勤学刻苦的传闻。 唯有封非是…… 唯有这个兄长, 会在她撑着下巴坐在门槛上,比划树枝假装练剑的时候, 走过来问她:“阿燕,你是不是睡不着?” 她起先也不承认。 后来有一次怎么都缓不过来,坐在门槛上还在哭, 便同封非是说了梦里的场景。 那是她百来年人生里屈指可数的眼泪。 她睁着红通通的眼睛, 带着浓重的鼻音,同最亲近的兄长说:梦里那个血淋淋的人如何推她、扯她, 如何弄得她满床的血还如影随形,如何哭喊着驱赶她,一会儿磕头求她,一会儿叫着骂她。不论她让到哪个角落,转往哪个方向,总是躲不掉。 封非是听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陪她坐在门槛边,看了一整夜梦都城的月亮。 到最后她抓着树枝靠在门边,在快天亮的时候睡着了。闭眼前还委屈地嘟哝了一句:“那人为何总要赶我呢……” 如今想来,哪是恶鬼赶她。 分明她才是那个雀占鸠巢的恶鬼啊。 她看着封非是,回想着近百年不曾回想过的少时梦魇,字字如刀:“你我这两具躯壳被占时,也那样撕扯过么?” “那两个本该存活的灵魄,也是那样哭着、叫着、骂着的么?” “有那样捶胸顿足,急得哀求甚至跪地磕头吗?” 她本以为梦里的细节早已记不清了,没想到如今一字一句逼问起来,简直历历在目。 以至于她都快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见的,还是她真的见过。 “阿燕……”封非是叫了她一声,不知是想打断她,还是想安抚她。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