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梧生轻轻拱手行了个礼,道:“天宿。” 他其实想说,辛苦天宿跑这一趟了。但这一趟因他而起,一声“辛苦”太过轻描淡写。 他其实还想说一句“惭愧”,但他已经站在大悲谷里了,甚至走到了墓穴最深处,就站在埋着云骇的深穴旁边。此情此景之下,那声“惭愧”也没不出口了。 更何况,他也顾不上了,因为那口残魂刚安定了片刻,又颤动起来。 霎时间,医梧生连站着都很艰难。 但他毕竟曾是执剑之人,不想显得太过虚弱。于是他掐了掐手指,让自己清醒些许,张口道:“天宿,这里有古怪,应当有阵。就在……” 他借着这句问话半跪于地,伸手指着地面的泥石道:“就在……这里。” 说完,他的手没再收回来,而是就那么撑着地。 因为一旦收了,他便会歪倒在地。 他在心里苦笑一声,想:那就太狼狈了,丢花家的脸。 但他手掌撑住那块地面的时候,那口残魂猛地搏动了一下。就好像有细丝似的生机顺着手掌要往他身体里涌。 医梧生在混沌中眨了一下眼,曲着手指将手掌撑离地面。 他蹙起眉,听见了天宿的回答。 天宿说:“确实有阵。” 医梧生心里模模糊糊有了预感:“此阵……何用?” 是啊,此阵何用呢? 其实他们心里那个答案已经渐渐明晰了,只是还差最后一点辅证而已。 医梧生此时眼前已经泛起了一阵一阵的黑,手指都是抖的,但他强行稳住了,蓄了最后一道力,一掌轰击在泥石上。 这一掌,萧复暄都没料到。 他微怔一瞬,看见地面泥石蓬然乍起,被掀翻至一旁,露出里面一道深穴。 这条乱线上的云骇还活着,所以意料之中,深穴里并没有躺着人。但这深穴也并非是空的,而是盘绕着葱郁虬然的枝蔓。 那枝蔓伤口纵横,却在阵局供养下生机勃然,遍生着花。 而在枝蔓的生根之处,浓郁血味伴随着一股淡香骤然散开,萧复暄在嗅到那味道的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有人取了自己一点灵肉骨血,做了局,以自身漫长的生命供了这么一道阵。 单看这道阵,根本意识不到它的目的是什么,因为阵里只有枝蔓和花。仿佛布阵之人费了如此周章,就养了一株枝蔓而已。 但萧复暄他们不同,他们进过现世的大悲谷,见过埋葬于深穴的云骇,更见过自云骇心口上凭空长出的那些藤蔓。 当时萧复暄他们便感觉,藤蔓和云骇像是在共生。藤蔓不死,云骇便活着。但他们没有找到藤蔓的根源,自然无法细究云骇究竟是和什么共生。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总算明白过来—— 那株藤蔓真正生根之处并非云骇的心口,而是这里,是阵局供养之下的这株根茎。 如此一来,这座镜像的地底墓穴究竟作何用处,便再清楚不过。 当初他们一直没明白,花信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云骇活下来,长久地存在于人世间。 如今,一切悉如所见。 是以命供命。 第73章 魂散 任何一个曾经同花信打过交道的人, 看到脚下这个以命供命的阵局,都会惊诧万分,因为这不像他们认知中的花信会做的事。 灵台十二仙之首花信是仙都最典型的存在—— 温和但并不温柔, 悲悯但从不悲伤。他就像供台上的那尊神像一样, 姿容平静, 身形板正,数百年如一日, 从未变过。 他曾经因为那个爱玩笑的徒弟短暂地出现过一丝人味,后来云骇不在了,那点并不明显的人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仅是饶了一圈回归原处, 甚至比原处还要再极端一点。 曾有人私下里评价说, 那样的花信就像是一尊行走的神像, 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的一面。 所以不会有人想得到, 他居然会费如此大的周章,只为把一个已死之人强拉回来。 这不该是灵台仙首所做的事,甚至透着一股邪劲。 他知道自己不该, 所以他做得不动声色又隐蔽,将这个以命供命的巨大阵局藏在了人间之外,藏在这条乱线上。 他用灵肉骨血供着这座墓穴里的枝蔓, 再以这共生枝相连,辗转而曲折地供养着现世那个死在他剑下的云骇。 这乍一看显得行事谨慎, 不易被发现也不易被破坏,细想之下却处处都是漏洞—— 一来,他该如何确保现世的地底神墓无人闯入?又该如何确保墓里的云骇不会遭遇意外?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