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 与其说老头是被魇寄生的魔种,不如说他“真人”早就死去,现在占据他躯壳的就是魇本身。 魇狡诈多端,虚情假意,惯会迷惑人心。 万幸,风雪初见里他看到那双绿色的眼睛后。他一直清醒,从未迷失。万幸。 这个时候,饥渴中有人递了一碗粥过来,“为什么把他们关在这里啊,他们都要饿死了。” 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但后面出了一点事,吵闹声如潮水翻涌。 “小少爷小心!” “啊好痛!” “少爷流血了,快快快,快带小少爷下去包扎!” “呜呜呜呜呜呜,你们干什么把笼子边缘搞得那么锋利呀。”声音绵软软,跟撒娇一样。 后面他被人拽着头发逼醒,有人把一碗粥递到了他面前。 白粥稀稠,上面沾染着几滴鲜血。 “快吃!别饿死了!” * 那个老头是贯穿他整个童年的噩梦。惊雷雨夜老者坐在尸体上绿着眼哼歌满嘴鲜血的一幕,一直在他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魇是魔神的诅咒,是脱离于人的邪物。 所以魇的虚情和假意,他只能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地去猜测揣摩。 你看,狩猎林中自砍手臂望向他时,连痛苦挣扎都那么真实。 春水桃花的路尽头,他被乐湛所救。仙风道骨、儒雅随和的仙人对他说,若是到上重天,可以去忘情宗找他。救他的仙人还说:他天生琉璃心,非常适合修无情道。 这两件事,他都拒绝了。 琉璃心,又是琉璃心。谢识衣一直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他不喜欢言卿。无论言卿是不是魇,他都有一万个理由,去杀了他。 出生以来,一直活在风雪中,他的心早就被冰雪凝固,重重荆棘毒蔓缠绕成墙。 老头用了一年,教会他永远不要去相信邪物。 世上有关魔种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件件桩桩,桩桩件件,也都在告诉他魇的阴险恶毒。 可是。 五岁那年,仲夏夜的屋顶,他脑海里竟然荒谬地掠过一个念头:或许我可以相信他。 相信他,听他的指引,允许他的靠近。 再到后面,更为荒唐地想:或许言卿真的对我没有恶意。 直到仙阁结业的晚上,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出神地去回忆那时唇上微凉的触感。 一点点蛛丝马迹,让之后每个星星点点的细节,接连成火,开始燎烧理智。 心若琉璃。 他真的听不到注意不到没怀疑过吗? 他听到了风中檐角铃铛乱颤,心跳和蝉鸣声一样震耳欲聋。 他注意到了黑暗中言卿颤颤巍巍的指尖,惊慌好似落入蛛网的蝴蝶。 红烛穿结,嫁衣如血,他怀疑他失眠的原因,是不是和他想到了一处。 会不会…… 真的…… 难道…… 然后,那些细碎的、不成句的荒唐念想,都在惊鸿三十五年,碎为齑粉。 坠海的一刻,离魂珠碎裂……即便是奄奄一息,可他还是保留理智,想要睁开眼,想去看清他真实的样子。而这一次,在深海之底,他对上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眸。流光璀璨,胜过人间一切珍宝。 紧随而来的,是一只掐上自己脖子的手。 第63章 破镜(九) 手指贴在最脆弱的皮肤上,一点一点用力、收紧。变幻莫测的海水中,那双碧绿透彻的眼眸幽幽冷冷盯着他,毫不掩藏的恶意杀意无声渗透。 言卿缓缓微笑、像是终得解脱,重见天日,望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洋洋得意。 光线过于黑暗,谢识衣不知道言卿有没有察觉到他的苏醒。 墨发游曳在海水中,身体在不停地下坠。 他疲惫地闭上眼。 濒死窒息的最后一刻,言卿试图杀死他的手一顿,忽然轻轻地“嗯?”了声,像是发现了什么。 随后言卿俯身靠了过来,半虚半实的魂体将光影遮掩,冷意远胜这些年来他经历所有的风雪,他哑声说:“有意思。” 后面他在黑暗中醒来。 有人背着他在废墟中前行。 沧妄之海下水是青蓝色的,没有鱼、没有草,没有任何声音。 两旁是坍塌的石柱,地上是滚落的碎石。 万籁俱寂里,只有那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入耳。 谢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