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晓。”他道,“母后总是常常怜悯卑微者。郑太医,你要替朕好好照顾母后的病,报答她对你的抬爱。” 郑玉衡温顺地道:“臣遵旨。” 得益于他这种修炼多年而成的表面温顺,孟诚轻轻松手,只是又盯了他一眼,居然没再说什么,掉头走了。 皇帝离去后,郑玉衡才松懈下来,来到董灵鹫身边。 殿内正在摆饭,明明到了用膳的时候,董灵鹫却没有留皇帝,可见她的心情也着实不佳。这工夫,那只猫便得了宠,卧在太后膝上伸懒腰,从一双剔透的猫瞳里,竟然让郑玉衡读出一种炫耀。 小郑太医面无表情地上前,将皑皑抱出来,递给身侧的宫人,嘱咐说:“它掉毛得很,尤其是这时节,对娘娘不好,不许它这么胡闹邀宠。” 宫人将猫太子抱下去后,郑玉衡回首,正看见董灵鹫望过来,他默默解释道:“臣说得没有错。” 董灵鹫笑了笑:“哀家又没责怪你。” 她不说,光是用一道眼神去看,郑玉衡便已经心中飘摇不定。他来到董灵鹫身边,循例盖上丝帕,给她请脉。 片刻后,殿内的膳摆好了。郑玉衡也收回手,将那些劝她多休息、少忧心的话又说了一遍,还没说完,董灵鹫便忽然道:“你们家是诗书清流。” 这太突然了,郑玉衡怔了一下,半晌才答:“啊……是。” “我听闻过郑家先祖不慕权贵,刚烈正直的故事。”董灵鹫微笑道,“前几年进谏时,有一桩贩私盐的疑案,朝臣联名上表,闹得轰轰烈烈,廷议的那根盘龙丹柱上撞死了两个言官,有一个就是郑家的人,算起来,好似是你父亲的兄弟,你的叔父。” 郑玉衡:“是。” “好一个碧血丹心。”董灵鹫叹道,“听闻这种人家,都是金银财帛、滔天权势所不能收买的。你呢,什么能收买你?” 郑玉衡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仿佛面临着一道界限不明的选择,倘若他答错,董灵鹫就会放弃那个饱含着罪孽的意愿,将他放归于野,再不干涉他的人生。 如同放鹿归园。 他沉默了一瞬,一种不理智感占据了上风,几乎没什么犹豫地道:“臣希望娘娘以后都听我的医嘱,我想治好您。” 对医者而言,这真是一个朴素的愿望、一个极为简单的“收买”方式。 “就是这样吗?”她问。 “对,”郑玉衡轻轻地道,“就是这样。” 第8章 惠宁二年,五月。 徐妃往坤宁行宫养病、为国祈福,在此之后,徐家在朝野内的姿态谦卑了许多,再未以皇亲国戚自居,然而皇帝待徐家依然恩深义重,想必让徐尚书十分感动。 五月末,细雨连绵。 恰逢百官休沐,春夏之交。瑞雪在窗下铺了张席子,摆好棋枰,陪着太后打棋谱。 在棋子轻微的碰撞声中,从入内内侍省而来的宣都知冒雨过来,衣冠微湿,将手上来自于徐妃的请安文书递上,笑道:“奴婢知道娘娘惦记着呢,咱们娘娘最慈悲的心肠,专门让奴婢照料着,行宫那头没有不尽心的。” 董灵鹫接过瑞雪的裁信刀,亲手拆开,将里面的信纸抽出展平,见到徐绮那手精致的簪花小楷。 她看了一会儿,神情一直不变。瑞雪担心徐主儿因为离宫的事,冒犯太后,便凑近低问:“说得什么?值得让您看这么久。” 董灵鹫摩挲着信尾:“这孩子一向通透,哀家也料到她是聪明人。是皇帝的道行不够,人家早就知道他的心不在。” 瑞雪小心地往信上瞄了一眼,见徐主儿的意思居然是:拜谢太后的恩德,笼中鸟雀出孤城,今又有另一方天地。 她这才了悟董灵鹫的话,便接道:“这位主原来有这么高的心气儿。” “这是好事。”董灵鹫道,“免得让她生怨,过得不好,这样就又是哀家的一桩罪孽。” 一旁宣都知一听这话,连忙道:“娘娘切莫自疑,您能有什么罪?您就是活菩萨一般的人。” 宣都知将行宫之事看得很紧,也从董灵鹫的话语中揣摩出了一点儿主子心意,便又得允离去了,临走时还寻思,这雨又大了些,小郑太医来得恐怕慢。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