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在想,她何德何能。他这样的人,也不差人救,也不差女子爱慕,何必就因为这么一场相救,就将自己的一生和她捆在了一起。 后来她隐约明白了些。 他出身富贵,却不甘于只享那富贵,他想要更多,在此之前宁愿隐于人后,不为世人所见。 只隐住自己容易,想要隐住更多则难,他若要娶妻,必不能娶高门大户,那会给他带来无穷隐患。 而她出身孤苦无依无靠,和这世上所有人都没有牵绊。 但是,他原本是可以不娶的…… 或许她从不想去想那么多,嫁给他便圆了生平夙愿,谁又愿意对美梦追根究底,非要将自己从陶醉中扯醒? 嫁给他之后,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他总是忙,匆匆来去,来时还多半在夜间,她以前总是早睡的,自从嫁了他,便习惯了晚睡,夜间靠在轩窗上慢慢做针线,窗外芭蕉的影子在窗纸上横竖纵横,她看着那纵横间透出的一线天光从昏黄转黑,再从黑转白。 如果那天光摇曳,映出许多人的影子,递上她的案头,她便知道,他来了。 来了也不过小睡半夜,清晨时身边被褥已凉。 他半夜匆匆而来的时候,身上总携着兵甲铁器的气息,有时候还有血气和雪气。 燕南深山气候多变,甚至偶尔会下雪。 后来她便又习惯了早醒,习惯了早上起来,默默送他出门,习惯了总跟在他身后一尺之地,习惯了倚着门扉看他的背影。 有时候甚至会想,会不会她不过是外室,他另有正妻,所以她才只能永远等他,永远在他身后看他背影,永远无法和他走在光天化日下,让他搀扶着胳膊,向别人介绍一声说着是我的妻。 直到那一日。 他说阿丽腾,我们出一趟远门。 她很开心。 在出门之前,她背会了厚厚一本册子,套上了另一个身份,接受了他的亲自教导,学会如何扮演另一个角色,能够取信于人的角色,以及和那个角色相关的所有谎言。 她并不关心那些。 她只关心那个即将被介绍到人前的角色,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并一直为这个孩子惴惴不安,因为她的怀孕也没能让他多回家几次,她一度坚信自己果然是个外室,那孩子生下来怎么办?背着不光彩的外室子身份过一辈子吗? 现在她不担心了。 因为他不仅将她带了出去,还把她带到了当朝皇太女的面前。 皇储、贵人和水军将士,都会见证她是他的妻。 为此,她做什么都愿意。 但是她依旧没想到最后会是那样。 孩子没了,他也失败了。 或许那就是报应吧。 虫潮到来时他带着她趁乱脱身,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见满山密密麻麻的黑雾席卷向那些朝夕相处的人,席卷向那个很好的女子,她的泪落了下来,脚步却不曾停。 她不悔。 在觉得良心遭受重击的那一刻。 在水底屏气一日,破水而出救了夫君,因此失去孩子的那一刻。 在时间倒流,回到危机前夕,扑过去救夫君的这一刻。 她从未后悔。 这世上,很多人都有千千万万个选择,可她的选择,从来都只是那一个。 阿丽腾眼底的光,渐渐地暗淡了。 攥住铁慈的手,也渐渐松开。 她忽然轻声呢喃:“蝴蝶……” 铁慈转头,没有看见蝴蝶,只看见满地废墟烟尘,和越行越远的那个背影。 “蝴蝶……” 满山青翠,石壁如墨,水瀑似雪练,于那山青水白之间,无数的彩蝶翩翩逐马蹄。 阿丽腾觉得自己好像在潭底,隔着清澈的水面看世界,和这天地隔了一层透明屏障,蝴蝶低低飞在水面,掠起浑圆的水珠,划不裂那世间最为柔软也最为刚硬的阻隔。 蝴蝶越来越模糊,马蹄声也越来越远,那个少年的马蹄从水面上轻快地越过,携花带草,没入青山深处。 她在水底伸手,却像遇见结界,永远探不出指尖。 或许这才是真实。 或许之前的不过是一场梦,是她邂逅喜欢的少年,于潭底沉睡时,为自己编织出的一场美妙的幻梦。 而在真实里,她果然不曾和他有任何交集,他在岸上,她在水底,他策马而去,蝴蝶翩翩于马蹄底,而她游弋于水下,继续做她轻快而单纯的山女。 这才是命运的正轨。 难知难遇,不如不遇。 是耶非耶,付于风雨。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