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爷子腿上有疾, 平日走动都颤巍巍地杵着拐杖, 耐不住站的。 无需他出第二声,就见疼爱的外孙女翩跹至眼前。 她细袖轻裙地跑来, 白纤纤柔荑中握着柄小团扇, 于颈边摇风。粲然美目渐渐撞上施老子半愠不恼的视线, 仿佛有些心虚般往地上一瞥。 “外祖父。” 施老子哼一声,佯怒:“我让冬温唤你来一趟,你怎不来?” “湖中绿莲开得早,我和冬温捞莲剥子去了,让下人给外祖父做碗莲子羹。”江晚宁伸出红通通的指尖给对方看,待施老爷子好不容易散了些火气,又气死人地补充一句,“外祖父的脾气和这天气一般一日日往上涨,府上的小厮伺候您都是心惊胆战的,我想让外祖父败败火呀。” 施老爷子一噎,眼不见心不烦地转开头。 “从我屋里出去的几个后生,你就没一个看上眼的?” 近三年施老爷子在当地办了数家私塾,专供家境贫寒而有心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读书。如今秋闱在即,施老爷子便招来几名颇有能力的的后生,明面上是考校学问,实则是想趁着他们登科入仕前将外孙女的终生大事定下来。知道她是最耐不住江南七月八月的暑气,常躲在水榭上游憩的,便刻意将人安排在他书房,好让几个人远远见一面。 江晚宁心不在焉:“没有。” 施老爷子面色一凝,放缓语气问道:“姝予,你是不是还没放下他?” 江晚宁别开视线:“早忘记了。” 施老爷子紧跟着叹了声气。 他其实对这个从前的外孙女婿,抱有很复杂的情感。 一方面,是江愁予救了他们施氏夫妻的性命,他们对他感激不尽;然而另一方面,单单就冲着江愁予对他外孙女做的事情,饶是救命恩人也要指着鼻子骂他一声禽兽不如。然而斯人已去,再说这些也无用处。 施老爷子:“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模样似他这种的?” 关于江愁予容貌如何如何的,施老爷子亦有所耳闻。只可惜他们夫妇二人早年卧病在床的时候不是睡着便是昏迷,不曾见过这个人的面貌;再一就是江愁予此人生性孤僻,治病时常常避着两人清醒的时候来。施老爷子有时候会把一些书生的画像给冬温看,得到的结果不是不肖他,便是不如他。 “没有。”每每提起这个话题,江晚宁总若有若无地回避着,“外祖父眼高于顶,也不想想您外孙女的条件如何。我曾经嫁过人,如今又是个孀妇,若真有人向您提亲左不过是好吃懒做看上了家中财货;若真有人喜欢我,他家里人必然是要推三阻四或要他娶妻纳妾压我一头……” 未等江晚宁说完,施老爷子怒道:“有我在一日,看谁敢欺负你!” “外祖父能护得住我一时,可能护得了我一世?” 施老爷子突然怔住,灰白髭须颤动着。 江晚宁怕他是真伤怀了,忙过去搀住他的手。 嘴上不忘揶揄:“外祖父千万别哭,您哭了,姝予专门剥给您败火的莲子给谁吃!” 施老爷子好气又好笑,恼她是个大姑娘了还一团孩子气。 “我听冬温说你今个还要往穹庐山跑?” 江晚宁含含糊糊地点点头:“待在府上左不过也无事。” 施老爷子倒也是知道,近些年山上修筑了一处庙宇。听说那里算姻缘和送子娘娘也十足灵验,引得千里地外的妇人来烧香拜佛。他一时间又重振旗鼓:“好,那个地方好,你去那帮着施粥布善也是好事一桩。不过闲下来也去月老祠里拜拜……把冬温也带去,冬温办事老练稳重,我放心。” 江晚宁忙应是,送了老爷子回书房便原路折了水榭。 主仆二人乘车去了隆庐山,却携手拐进了寺庙反方向的一道幽径。 反观庙堂的明阔与络绎不绝,这里诡秘得似是一处坟地。粗壮的古树遮天蔽日,隔绝出的幽暗牢笼似能吞没每一丝微弱的声音。冬温远远地站着,看着萋萋草木近乎要淹没了蹲在地上的江晚宁,以及半坡上一只鼓起的小小坟冢。 冬温一开始不明所以,然而去岁终知道了那是什么。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