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多久啊?没有备份系统?” 方皓说:“嗯,整整四分钟。备份系统也全挂了,都是黑屏,什么信息都没有。” 陈嘉予开始吃那个蓝莓玛芬,一边吃一边说:“太吓人了。光听你说,就觉得可怕。” 方皓点点头说:“嗯,是后怕。万一记错一个位置,调错一个高度……我不敢想。” 陈嘉予又试图安慰他:“万不得已了,飞机上都有tcas。” 方皓当然知道,他背各个飞机性能参数也可以说是滚瓜烂熟了:“嗯,真要到tcas,那我这辈子都别想拿话筒了。而且……如果我发一个指令,tcas发一个相反的指令,飞机听谁的?” 真要到这一步,可能就一脚迈进大空难了。乌伯林根的悲剧就是这样酿成的。 陈嘉予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他的目光有种平静的力量。 良久以后,他说:“我发现,方皓,你这个人挺悲观的。” 方皓小声回了句:“是吗。” 陈嘉予说:“嗯。” 方皓没正面回复他。他悲观吗?管制是一门考验掌控能力的熟练工种。方皓是喜欢掌控的人。他指挥天上的飞机按序飞行,拿相机按下快门捕捉瞬间,或者跑步二三十公里心率严格控制在一百五以下,他喜欢把命运握在手心里。他只是很讨厌失控而已。 过来一会儿,他说:“嘉哥,后怕这种事情,其实我觉得轮不到我说。我可能体验到不到十分之一。” 陈嘉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香港迫降那件事。他知道自己不愿意多提,所以说的那么委婉。他说:“压力和痛苦是没有量级的,也没有可比性。真算起来的话,你们手里拿着的人命是飞行的十倍。” 方皓也看着他,目光毫无躲闪:“所以,你怕过吗?” 陈嘉予答得也毫不犹豫:“当然。” 方皓说:“我们模拟过很多特情险情,7700,7500……但雷达失效完全没有模拟过。但是真正发生了的时候……我发现,除了继续做下去,继续发指令,好像也别无选择。” 陈嘉予觉得他这番话说到了他心上:“你知道,作为一个飞行员,每年考核都要模拟单发引擎失效迫降。这是必考科目。可是没有人模拟单发引擎失效,另外一发推力减不下来,要怎么进场,什么襟翼构型,怎么截取下滑道,什么角度,以什么方式落地。真正发生了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你,你只有做下去。” 这是他在香港之后,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什么节目或者采访都没说过的一番话。可看着方皓的眼睛,那黝黑的瞳仁里面好像有光,他就一股脑全说了。陈嘉予身边有很多人。以他为傲的父母、领导、老师,想巴结他的,想追他的,想求他办事的。但是这里面,跟他能说句实话的人不多。有些人是碍于他脸色,有些人是出于维护他们心中陈嘉予的形象。 香港过后,你怕过吗?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没有人问过他,因为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没事,他可以,他是超人,别人都不行他也一定行。可是,简单的问题总有着简单的答案。他怕过,当时怕,后来怕,现在也还会怕。 方皓端起他的小杯燕麦热拿铁喝了一口,好像是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没想到陈嘉予会突然跟他说起当年的事。更没想到,他们之间,共同点远比不同要多。 陈嘉予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方皓。方皓无疑是帅气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帅气带着少年感,还有一股执拗在里面,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会微微昂起下巴,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毫无遮掩,坦坦荡荡倒出。 他最开始要到方皓的联系方式给他道歉,包括之后吃晚饭顺路送他回家,也都是力所能及顺手一做,为了在机场搞好人际关系,或者多交个朋友,没有别的想法。可是今天,这感觉不一样了。陈嘉予觉得他心里有根弦被拨响了。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很久以来,他都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心动了,以至于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觉得,他远远没准备好。 -------------------- 雷达失效的情节参考发表在民航事网站的「我做空中交通管制员这七年」这篇文章写的。 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