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回眼,胡子遮着唇,像是笑了,看不清,“难为父亲竟还记得这些事。绿蟾在世时,不曾抱怨过您一句,可我日日对着她,时时刻刻都觉得对不住她。却不知道您怎么想的,心里可曾有一点过意不去?” 何齐心里的火一顶,噌地拔座起来,颤着手将他指着,“好啊,你果然是怨恨我。我心里过不过意的去?好,我不防告诉你,你老子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当初陶知行的事,我原没有这个打算,自己亲家,一门子亲戚,我犯不着要想踩着他神官发财!这可是你那位至交好友席大人出的主意!” 一席话将何盏惊转回来,有些难置信。 话说到此,何齐想着索性将脏水一股脑泼在外人身上,总好过他父子二人结下终身仇怨。 因此是非曲直,便由他微妙精巧地处理了一番,“当初上呈朝廷的罪案上,我只能那么写!林戴文与席泠都在打他主意,倘或交给他们去写,重笔一落,陶知行当时就会没命!你岳父流放,殊不知我在里头斡旋多少,你还有脸怨我?!” 何盏呆怔一会,渐渐剪起手,笑意逞强,仍有些不肯信,“绿蟾没了,陶家业已家破人亡,眼下就剩两个孤儿寡母,父亲还有什么不敢认的?还要把这盆污水往别人身上泼,难道也是觉得有些良心有愧?” “放肆!”何齐跌坐回榻,手颤颤巍巍地垂下来,搭在膝上。落后一会,他乜兮兮地笑了,“好啊,我生你养你一场,倒不如个席泠,你一门心思肯信他,却不信你老子。你天生愚钝,怎么不想想,要不是他在其中拿主意,定下大局,林戴文怎么会信他?你不防再细想想,若他干干净净,怎么一下从个九品县丞一跃为四品府丞。依你的想法,他是靠一身才华,哼,别招我好笑,若只靠才学,早几年他何至于遭那些冷遇?” 屋里突兀地静下来,只得炭盆里噼啪绽放的火花,东一下西一下地在何盏脑子里炸着。 他早该去想,或许他早该想到,但他一向刻意回避着,不敢将席泠往深了想。想深了,这世上难免什么事都经不住推敲。 沉默中,何齐叹息着擦过他的身,“你天生愚钝,至纯至诚,可这世道与你想的不一样,你老子与你的想的也不一样,就连你的至交,也与你想的有些出入。我一直不忍告诉你,今番却不得不说给你听,我儿,从前教导你的那些,原没错,可有一点忘了告诉你——你不能奢望世事都如你想的一样好,总要给世俗人留点余地。” 何齐走后,下起雨,不大不小的雨点子胡乱打在廊外那些常绿的叶丛里,天色底下,芳翠成了遍地的暗影。何盏在门首站了良久,目断处,晦暗濛濛,连一抹月痕也不分明。 云翳轻蔽月,雨只小半个时辰便落停了,夜天虽渐清,烟雾却越聚越浓,廊下的灯与芭蕉在水雾中更难分明。 丫头走进卧房,搓着手欲待阖窗,露浓却在铺上出声止住,“别关,开着吧。” 她裹着映木槿花的华褥,只露着一张迷蒙白皙的脸看着窗外发呆,目光也如星罩雾,亮得不清晰。一切在她眼里,都逐渐不分明,她想着席泠与那位神出鬼没的相公,两个人在她心里,也同样边境不明。 丫头稍稍抱怨着,“这样大冷的天,开着窗,姑娘也不怕吹病了。” 一行走到床沿坐着,对着床前的熏笼烤手,“方才我听见说,老爷回信了,说是皇上叫这里一个什么盐税亏空的案子搅了心情,一连发了好几日的火,招赘泠官人的事情,因此就不大好提。老爷传话告诉老太爷,说是等过了元宵,开了春,那桩案子了结报到京,皇上听见心情好了,那时候再说。姑娘耐着性子再等等,横竖也没听见冷官人与箫娘办喜酒的事情。上回他分明说秋天就要办的,都快到年关了还没办,想必是他心里,也在掂度这桩事。” 冰冷的风吹在露浓脸上,仍旧难拂开她心里的浓雾。席泠于她,是个绮.丽的梦,可那位相公,却像个更捉摸不定的幻影,她实在难抉择。检算起来,她连他姓甚名谁尚且不明朗呢。 于是次日在船上,露浓歪着眼琢磨他,再度试问:“你到底叫什么,打哪里来?家中是做什么的?” 蔡淮解下蓑衣斗笠,露出底下穿的鸦青素锦圆领袍,不以为意地落到榻上,呷了口热茶,“你猜猜看。” “我猜不准。”露浓笑笑,在炕桌上支颐着细窥他,跃跃欲试,“你穿的都是好料子的衣裳,手上连个粗茧也没有,成日都装作船夫在这船上。嗯……我想,你一定不缺钱使,又通文墨,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你口里没有北方口音,南京话却讲得不地道,必定不是南京人,或许是附近哪个州府的富贵人氏。” “大致不错。”蔡淮支起一条膝,歪在榻上看她。其实她没他所想的那么愚蠢,只是缺乏些实际的见识。但她又与寻常的闺阁小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