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振着,沉瓜浮李,元澜取出西瓜递他,“方才席上说这林戴文在户部查粮食的损耗,也不知吓破了南京多少人的胆。依我看,大可不必草木皆兵,真有一根藤,还不知牵出多少瓜。席翁之见呢?” 席泠含笑望他,缄默片刻,摇了摇头,“我小小个县丞,可揣摩不到上意。” 就这片刻缄默中,元澜似体会出些意思,又没根没据,说不清,只觉面前这位年轻人忽地缥缈起来,有种叫人摸不透的深意。元澜只得一面暗忖一面笑,正点头,倏听席泠笑了声,“不过。” 元澜立时歪过脑袋去,“席翁有何高见?” “不敢不敢。”席泠端起晾了半日的茶,额心微聚,“妄论时事,我若说错了,元翁不要见笑。就按元翁所说,一根藤上不知能牵出多少瓜,大家拧着劲,或许能扛一扛。可我要是那藤上的瓜,我就得想想,别的人会不会拧这个劲。” 元澜扣紧两道潦草的眉,“席翁见笑,我是个粗人,不大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噢,我的意思是,若我是这里头的人,我就会想,我咬死不露破绽,未必别人就不露么?倘或林戴文真是有什么密旨在身,要查什么粮食亏空,他查不出,拿什么向朝廷交代呢?不论查不查得出,必定要向内阁向皇上交代,那就必定得有个人扛这椿事。谁来扛?自然不是那些在朝中有关系的、四五品或是二三品的大员来扛,这担子就只能落在那起叫不上名的、无人说话的人头上。这种人一多了,保不齐就有人不想做这冤屈鬼,先抓住时机,戴罪立功。” 言讫,他呷了口茶,叹道:“一根藤上的瓜也好,一条绳上的蚂蚱也罢,都得分个先被吃的,后被吃的。保不准那后被吃的,人吃饱了,就不吃他了。” 元澜听了半晌,别的愚钝,却领悟出来一个道理,他一个九品巡检与四五品的官可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闹出事来,他们可不会管他死活。 他摩挲着嘴皮子默了半晌,笑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席泠也忙笑,“我不过是胡乱说说,咱们终究不是局内之人,到底怎样,谁说得清?” “是是是。”元澜不住点头。 恰逢元太太与箫娘说完话了,后头丫头来报,席泠起身告辞,元澜忙将其送至宅外,匾下临别,依依不舍,好一番客套。 箫娘侯在马车内,闷出了一身热气,半晌才见席泠上来,心里有些恼,翻着眼皮,“多少话说不完呀叫人等了半晌,车帘子又不好挂,热死了!” 马车摇起来,席泠挂起窗帘子,叫她透透风,老远又把元府大门望一眼。箫娘奇了,挨到他边上来坐,跟着朝外望,“怪事情,你与元老爷拢共没见几回面,忽然热络起来了,难得见你这样多话。” 席泠依然远眺,脖子上扯着几条硬朗的经络,“与有的人说话是说废话,与他,句句天机,就看他能不能勘破一星半点了。” “什么天机?” 再一回首,箫娘的脸凑在眼前,额上浮一点细细的粉汗,纨扇打个不停。席泠捏着袖管给她搽,她却歪着脑袋躲,“把我妆面搽花了!” 席泠只得垂下手,另一手还反抬将窗帘子捞着,“怎的耽误到这时候才出来?” 一问起,箫娘就憋不住笑,咯咯地先用扇面挡,后来挡不住了,就把额头抵在他肩头,抖着身板笑了半日。席泠也不禁笑起来,歪着眼看她,“哪样事情高兴?” 半合儿才把箫娘问起来,脸上笑得红彤彤的。马车已驶到市井里,蝉声人声,乱着闹着,炎热潮湿的夏天,浮成她脸上的细汗,密集微小的,像浮在荷花上的小露珠,滚着滚着,汇做一颗,由她脸上滴溜溜往下滑,巧妙地滑到衣襟里,浸透了雪白的肌肤。 她匀够了气,才把他捞帘子的手拽下来,掩在车内,说见不得人的事情,“元太太做生辰,拢共就请了几个场面上的太太奶奶,还坐不满一席呢。因此就没搭戏台子,把唱戏的请到屋里来,设了围屏唱。我们后头隔着屏风听戏,她们听不出来,我却听出来了,有个作小生的唱得有些生。我心想,这一个班子里,怎的参差不齐的?就歪着眼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帘子的罅隙里透进来一条光,细细长长折在车内。席泠被车马摇得松快了,倚在角落里,目光晃来晃去,摇着她的影,“看到了什么?” 说得兴起,箫娘索性捉裙跪坐上来,手撑着窄窄的条凳,“是周大官人!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当下就吓了我一大跳!啧啧,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混在小戏班子里来给元太太过生辰,你猜元太太听没听出来?”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