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坠下来,月沉沉的,脚步声也显得分外沉重。屋里青灯几盏,在日渐炎热的晚上与蛙鸣一齐打颤。仇九晋撩开卧房的帘子,见丫头在床前杌凳上打瞌睡,玉台睡在帐中,手被栓在两边的床架子上,怕她抓了伤口。 丫头一栽下颌醒过来,惊骇地瞪着眼,半晌才想起福身。仇九晋将手摆一摆,“我瞧瞧就走。” 丫头假借瀹茶之名,机敏地让出去。仇九晋踅到床前,见玉台右边脸颊上一条狭长的口子,抹着粘稠透明的药膏子,显得狰狞恶心。那伤口牵动一下,玉台睁了眼,鬼气森森地笑了下,“你来了?” “嗯。”仇九晋坐在杌凳上,例行公事地问候,“好些了吗?” 玉台笑得床架子震动,有些疯癫模样,“你来了?!”她乍惊乍喜,愈发把床架子动弹得嘎吱嘎吱响,“我疼呀,脸上,又疼又养,你替我抓一抓吧。” 即便仇九晋对她没有一点爱,却有种同病相怜的怜悯。他睨着她,说不清她是他母亲的前身,还是他自己的未来。 玉台咯咯笑了一阵,忽然敛定神,仰起头,向四面警惕地转着眼睛,“你听,他们来拿我了,拿我往阴司里去。你快、快替我赶他们走!” 他一语不发,比及丫头进来,嘱咐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就要走。丫头忙旋裙跪在他面前,“爷陪陪我们姑娘吧,要不是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我们姑娘也不会得这个病。说到底,她是为您病的,您就当发发善心?” 仇九晋再把疯疯癫癫的玉台望一眼,她在床上自言自语,一霎笑一霎惊,像耳边有人同她讲话。 他凝起眉,实在没有精力去帮扶谁,他连自己也救不了。只好无能为力地叹了声,“你照看好她吧,我回屋了。” 丫头求过一遭两遭,早把心求得冰凉,不再挽留,起身去喂玉台吃药。仇九晋独身出去,帘下回首一眼,丫头喂她一口药就拈帕蘸蘸她的嘴,满嘴好听的话哄她,细致又忠心。 映着天边冷冷的一钩月,又走到软玉屋里。软玉含娇带媚地迎接他,顷刻铺床熏被,热辣辣地邀请。 发过淋漓尽致的一场汗,仇九晋觉得身上有些冷,他套了普蓝的氅衣,倚在床上,抬手把床头的银釭捻一捻,火苗搓得细细长长,照亮了他日叠日疲惫的脸。 软玉枕在他怀里,仰眼窥一窥他,“爷是为奶奶伤着了的事情不高兴?可是她自己伤的,这府里可没人亏待她。” 窗外一片嘈杂的蛙,初夏一天比一天热闹,他的嗓音在闹哄哄的人世间,清得格格不入,“今日箫娘到家来,你见过她了吗?” 软玉翻了个白眼,掣着薄衾罩在肩头,“见过了,好得很,瞧着比从前丰腴了两分。从前,就跟哪里逃荒出来似的,如今到有几分水灵灵的小姐模样。” 仇九晋幻想着她水灵灵的模样,笑了笑,“她在席家好不好,你没问?” “问了问了,好得很!吃喝拉撒睡,凡事不操心,要不能见胖几两?”软玉有些不耐烦,往里头翻了翻。隔一会儿,听见没动静,她又生出几分于心不忍,翻过来,“你要是放不下,就给她抢回来,小小个县丞,什么了不得?咱们家什么身份?随便治他个什么罪名,抄了他家,箫娘还不就回来了?” 他阖上眼,从前也对箫娘说过接她来家的话,可真让她与他在这无底的黑窟窿里相依为命,他想想就不忍心。因此他遥遥头,睁开眼,“算了。” 随手捻熄灯,拥着软玉倒下去,渐渐的,帐内的月光愈发明,清清浅浅地照在他眼中,茫然空洞。 隔了很久,他又沙哑出声,“你说,倘或我死了,她会上门来为我哭一哭么?” 智慧如软玉,缩在他怀里嗤笑一声,“不明白你们这些人,金床玉笏还不足,成日想东想西,白招些烦恼。这些话,你翻来覆去的问不烦么,你不烦我也听烦了。” 他也自嘲地笑了下,向外翻身,迎着窗畔的瘦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