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正便是保全自己的名声,因此此案到杨敷怀秋后问斩便在此打住,再未下查。 卓思衡不满此案处置,但此时再掀翻起来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而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的忍让绝不是无休止的,他只是需要一个量变与时机。 君臣之间的温情总是短暂,只一刻,卓思衡便将话题引回政务,他打算借此机会彻底为自己的措施铺路。 “陛下富有四海,却不过一双手两只眼,纵使英明德昭如尧舜禹汤,也不敢言知世入微所辖无害。”他先以温言安抚,看皇帝面色稍霁忧色渐隐后才道,“臣奉旨主理吏部,辅治百官,定不辍政务为陛下分忧。今次下访,便是想为陛下选贤举良,让陛下能垂手而治,政达四方。” “你做得很好,不只是这一件事。还有吏学的选考,也替朝廷纳了一批良才。”皇帝果然受用,言笑道,“前些日子朕同各部爱卿多有谈及此次吏学考核出来归去各府司衙门的人才,他们都说十分得用,比从前吏部派出的那些未有就学的人员要精干得多,此次考校也是多受朝野赞誉,朕想,不若就按照之前的说法,将此例定为常理,今后专设一科吏学,虽不及科举文章为上,但若能选出实干人才,也不失为一广择慧严造福于民的好事。朕觉得,虽说该由国子监主理此事,但终究是任人差派的事情,吏部仍是要有些干预,具体如何实施怎么实施,你同国子监以及礼部一道拟个折子,而后再兴再议。” 卓思衡等这个批示已经很久了,听罢自然乐意,躬身道:“圣上明察国器,当真是万民万吏之福社稷之惠,臣领命。” 虽说没能料理越王,但办成这件事也不算白白忙活。 卓思衡同皇帝一直将考课的批书翻越至傍晚日坠西山,其中几人,皇帝也有自己的升降,卓思衡也都一一听从,并未违背,况且皇帝的思虑大多并非任人唯亲,只是提升了些与宗室家较为出息的子弟,在卓思衡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此事忙完,便要下圣旨颁行确凿赏罚,皇帝本想留卓思衡在宫中用膳,但却似乎想起什么来,笑道:“朕竟然忘了,你在外三月归京一月,几乎没有回家,家中亲人定然思念,还是回去吃个团圆饭吧。” 卓思衡确实不想对着皇帝吃饭,再好吃的御膳他也味同嚼蜡,如今得诏,便谢恩离宫,返回家中。 论舒服自在,哪也比不上家。 为庆贺他考课铨选事毕,家中早备下家宴,一家人围坐一桌,颇有年节的愉悦欢快。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是好些人家奉行的教养,从前父亲也曾教导子女,但卓家人一般只在有人做客时才装一装模样,自家人因两个兄弟为官都是极忙的衙门,长姐又做了女学的师范多有事务,聚齐不易,能在用餐时说两句话已是难得,何必还死守规矩不知变通?故而今夜卓家的家宴也是分外热闹。 连一直在军中的陆恢也告假归来,带回好多营中的趣事。 一家人说话不设防,自然是无所顾忌,卓思衡看着弟妹开心,自然也是乐得。可他转念一想过去这三个月,走到哪让人怕到哪,回来吏部后更是看出属下见自己统统是一派见了黑白无常般的表情,他便撂下筷子,朝家人问道:“大哥有个事儿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就是……你们觉得我可怕么?” 云桑薇立即明白卓思衡所问何意,头一个笑答道:“旁人怕你是怕你的官威和手段,他们又不了解你何许人也,自然不知你情理深处的耐心细心。” “就是,大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别人怕你是心虚,是他们的错,干你何事?”慈衡是家中最被卓思衡纵容的那个,自然觉得卓思衡千好万好,都是旁人的错。 已嫁入卓家的杨令仪从来也都是见卓思衡温文可亲的一面,当即说道:“是了,我也觉得大哥人最亲柔平和,我大哥也算是可亲之人,但严厉管教我家兄弟姐妹的时候也吹胡子瞪眼睛的,可大哥从来都是温声细气以理服人,谁说你可怕定然是做了亏心事!” 陆恢也点头道:“大哥之耐心细心不是旁人能比的,我也从未在官场上军营里见过如大哥一般又仁善又有办法的人物。旁人所说大哥不足为虑。” 宋露至说道:“大哥对人无微不至,旁人未曾想的大哥先想到,旁人未曾忧的大哥先忧心,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教人害怕的道理?可见是那些人不知道大哥的良苦用心罢了。” 唯有卓慧衡和卓悉衡姐弟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 这俩人心中同想: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哪个见过大哥在官场上强硬的手段和可怖的心思,他那个阎王的名声可不是平白得来,十年宦海浮沉,吃了他闷亏的人上到辅相下到县官,各个知晓他的厉害,可偏偏大哥对家人又是心软又是好说话,凡事无不庇护无不宽忍,但凡能自己担起的责事绝不让家人分劳多虑,如此慈兄似父又如母,这些孩子当然将大哥视作天底下最温柔的亲长。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