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觉得慧衡也不好再熬夜,于是便要她好好休息,慧衡却眨眨眼睛笑着说:“有阿慈在,一定拽着我聊到天明,睡是只能熬困了她再说。” 卓思衡听完也是大笑。 悉衡果然是睡不着的,夜晚,两人也干脆在卧房摆上消食的热茶,在窗前踏上寝衣共话,卓悉衡在塌上堆了半人高的纸,都是他这几年得意的文章,卓思衡哭笑不得,直说自己要是看完得一直看到致仕。 悉衡今年刚满二十岁,已是及冠,个子竟比卓思衡还要高些!他被哥哥这样说也只是笑道:“哥哥,我还没有字。” “这是大事,我虽是想过,可却觉得,与其费尽心思取个意思好的,不如像我的字一样,出自父母随口一句,更显灵光命定,天数与人和相交而得。不如……也让父母的在天之灵,为你来起这一字。” 卓悉衡眼中发亮,点头不迭。 卓思衡仍是用当年卓衍卜卦的方法,他不通《周易》,但为学典故专门读过,认个卦辞还是信手拈来。六枚铜钱自他手中扬起,脑海中却是当年朔州流放地,父亲卜卦的音容。铜钱落地的清越声后,卓思衡才自遐思回至现世,静静去看桌上踏上的铜钱正背。 好巧不巧,三正□□。 “这是未济卦么?”卓悉衡也看过《周易》却也没有深读,只不求甚解记得大概。 卓思衡点点头,直接翻出一本来查阅,见是第六十四卦“象”卦:君子之光,其晖吉也。 “君子之光,其晖吉也……”卓思衡默念卦辞,心中洞然若有光,脑海里也是清明一片,“君晖!如何?” 悉衡只觉冥冥之中似有冥冥之意,这个卦象由哥哥口中说出,便是天意,君晖二字何其明熠有光,他只有喜爱之心,别无他言。 于是卓悉衡的字便这样定下来了。 兄弟二人皆是感怀故去,又聊了许久,才谈及卓悉衡的课业。卓思衡翻过几篇弟弟文章,张弛有度不得不谓之文略不凡,疾处犹如须发戟张,缓处又似散乱烟霞,虚实并论,不缺义理明阐,言志宏谈,又有意气高飏。 卓思衡不知道自己夸了多少次,直到弟弟实在被夸得不好意思要他有所收敛,他却看到一篇熊崖书院师傅命题的策论,要以《史记》中任意列传为溯源,起一段史论,弟弟选了《商君列传》。 卓思衡正想问弟弟为何选了此篇,却忍不住被文章吸引看了下去,只见弟弟字里行间评述了商鞅见秦孝公所言的“帝道、王道、霸道”三论,辞气捭阖,昂扬锐意,是为所有文章中他最爱的一篇。 这篇文章讲述自古以来帝王三种执政方式,尧舜是帝道,讲究无私唯公的德行与君主个人公义;王道则为周天子的仁义之政,讲究礼法和天下归心的德政;而霸道则是源自春秋五霸,乃是其富强一方的实用型方法论。 天下的所有皇帝都会称赞帝道、尊奉王道、实行霸道。 卓思衡觉得,在弟弟写出这篇文章后,或许是可以谈论一个禁忌话题的时候了,于是他压低了声音,看着弟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弟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了皇帝,天下如何治理?” “朝代更迭自有时分,会有人辅佐新的帝王归政的,只是大多也是依照此例。”悉衡没有思考便能给出标准答案。 但这不是卓思衡想要的答案。 他摇摇头,又问:“哥哥的意思是,皇帝这个人,从世间消失,再没有人在万人之上要人叩拜,而是人人去追求平等安宁的生活。” 卓悉衡呆住了,他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胡话,而已无法理解话中意味,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卓思衡,好久之后才低下声音,疾言道:“大哥!你不许对旁的人说这样的话!只有我听过便完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宣之于口?” 卓思衡也愣住了。 是啊,这个想法……或许对于这个时代有些朝前了。 但此时或许言之尚早,将来未必不能有朝一日。 就像耕种田地,需要有人犁地播种,才会有开花结果之日,作物的生长有一季度半年和一年,但是一个新的时代,可能要孕育成百甚至上千年。 他现在能做也必须做的,不是攀居高位后自上而下破坏性的改造,毕竟眼下不是乱世,而是承平日久的时代,很难在其间以爆裂的方式孕育新生,然而,却能春风化雨潜移默化,将知识与开明的种子,播种入时代的车辙,当螺旋上升的历史回到无法冲破的节点时,便会看到此路已天地焕颜,新的时代就会应运而生。 “哥哥方才喝了点酒,这几年又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书,胡说的。”卓思衡心胸中激荡,口中却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