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如果不想自己去,我可以一道同去。”慧衡善解人意,总不想卓思衡为难。 卓思衡却兀自摇摇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了个别的问题:“阿慧,你还记得三婶婶吗?” “记得。”慧衡的语气低柔语调却干脆,“我还记得小时候三婶身怀四弟时总怕我们两人吃不够,每次都将吃食分我们一点。那时我几乎隔几日就要发热病上一回,她怕娘日日照顾我睡不好,就主动接我去她那里睡,让娘能休息休息。夜里我咳嗽睡不着,她会唱歌给我听,我若是要饮水,她就先将冰凉的井水放进陶罐自己抱暖后再喂给我喝。” 卓思衡静静听完,眼前好像也出现朔州纷扬的乱雪:“三婶那时身怀六甲,三叔还未罹难,她闲暇时拿手指在雪地里划着教了我好多字。” “哥哥一定还记得,三叔和三婶总是笑着的模样,即使在劳役营的日子那样苦,他们也从不埋怨……”慧衡语气轻轻扬起,最后却又归于一声长叹。 三叔去世前的确如此,但自那往后,无常世事将一个孤苦女子的飘零人生撕得粉碎。 “我也想见见她,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也想让她看看我如今身子已经好多啦,还能帮家里做事……”慧衡侧身悄然拭去眼角的潮湿。 卓思衡起身安慰道:“好,但还是我先去见见三婶和她哥哥姜大人,不然我们去了两个,却都不是她的亲生骨肉,我怕三婶一时伤怀。待我见过后再安排你单独和她会面,你们也可以在后宅自由说些体己话。” 于是,此次前来只有卓思衡一人。 姜文瑶今年该是尚未四十才对,可此时站立悲泣的夫人却仿佛枯槁之人,昔日笑靥芳华俱是凋零殆尽,但善睐长眸仍能看出悉衡俊逸样貌的源头。 慈衡的样貌更肖似三叔,英气明朗;悉衡则自姜氏处继承了八九成的精致焕美。 “闻听你状元及第,供职翰林院,如今得见果然是长得一表人才……大哥大嫂泉下有知定能含笑心足……”姜文瑶缓缓止住泪声,露出欣慰又悲苦的笑容,“我自得知卓家返京那日便想像今日一般求见……然而当年我自行求去,未曾患难与共,眼下何来面目与故人相认……可是……心中牵挂忧思日日摧折,几番病痛,兄长不忍见我如此消沉,为我抛却颜面求得一见……你愿意来见我已是宽仁至极,这一声婶婶……我……实在受之有愧……” “婶婶不必如此自伤。”卓思衡搀扶仿佛随时就要倾倒的姜文瑶就座,而后坐于下首,“还望多多保重自身才是。” 姜文瑶强打起精神,泣声喑喑道:“大公子如今一切安好?阿慧身子好些了么?夜里是否还会咳嗽难眠?可有了良缘?还有……还有我的那两个……他们都好么?” “我没什么毛病,一切都好,家里人也都好。阿慧回了帝京后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春秋要多注意些,她听说婶婶来寻,也是很想见您,待我后面安排你们二人私下相见,她有好多女孩子的话想私下和您说呢。”卓思衡知道避不开下面的话题,轻轻吸气,希望不管是语气还是措辞都能尽量柔和,“此次会面我问过阿慈和悉弟,他们说让您好好保重。可是您也见到我孤身前来,婶婶……这件事是强求不得的,即便我做哥哥也不好强扭他们的意愿押来面命,只会更伤你们之间的缘分。” 姜文瑶呆呆听着,仿佛过了许久,眼泪已经流尽后才极其缓慢地点点头道:“是我不好,不怪他们,我自知不配为母,未敢奢想相认……如今听你亲口告知他们过得安然,我也了却一桩心事……” “婶婶当年对我和阿慧照拂有加,若有吩咐,我与她还当您是家人。”卓思衡不会也不愿强求弟妹,但他自己却也不能忘记当年种种。 姜文瑶正欲开口,忽听一声稚龄轻音欢畅雀跃飞入凉阁,紧接着一个小小的鹅黄绒团奔入帘内,直扑入她怀中。 “娘,你在同谁说话?” “苓笙,不得无礼……怎么自己跑来了……” “我不是自己来的,舅舅带我来的!”小女孩一指身后,此时石木相交的阶梯上才缓缓上来个人影,拂帘入内。 卓思衡起身朝姜文瑞行礼道:“姜大人见安。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