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上的琴盒应声而倒,盒盖未紧,里头胡琴跌出半身,孤伶伶地曝露在秋艳之下。 咏儿无声落泪,轻柔把琴拾起,带着此生全部的情感,最后一次将他搂在怀中。 * 她静静描绘本就含黛的双眉,轻轻将艳如丹枫的顏色抿上双唇。铜镜里的她一身喜服,妆容精緻,却美得毫无半点喜气。诸事不睞,仅在打扮上费心,伊莲娜不懂这孩子是何心思。 她必须美,要美得令董崔目眩神迷,对她不起戒心。 月上树梢,喜轿来迎,新郎倌人没有亲来,是董家有意打压,要她去到夫家之后温顺恭让的暗示。咏儿并不在乎,覆上盖头,掩去底下的淡冷目光。离去前,她跪在母亲前头拜别,低声道:「娘,女儿不孝,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伊莲娜含泪拍拍她的手,道:「两村也不甚远,总还是能见面的,你若不能来,娘就去看你。」 一滴清泪从盖头里面落了下来,她枕上母亲的膝,眼泪将母亲膝上衣料印出一滩水渍。她在母亲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家门上了轿,由王媒婆说了些吉祥话语,起轿而去。 迎亲队伍静悄悄的,浑不似嫁娶,只像是往来运着一件物事。咏儿毫不在意,她本就爱静不爱闹,况且于她来说这也不是喜事。她再次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和药末,确认没有漏失后闭目小歇,让有些骚动的心平静下来。 忽感一阵异样,好像听见蛇琴在唤她,如那时他被窃偷丢弃在枫抱之地一般,毫无来由地心有所感,是源源不绝的思念让情意相通的两人心有灵犀。她脱口轻唤了声,激动地透过盖巾向轿窗外张望,然而外头除了皎白月光下的树影之外,并不见她牵掛的身影。 当是意有所念,闻其幻言了吧。她失落地坐回原位,闭上发热双眸。 董家只在家院里设了几桌酒席,宴请相熟的朋友沾沾喜气,新娘子尚未入门,董崔就已痛饮至半醉。约莫半个时辰后,迎亲队伍进到西村,董崔乐腾腾地在门口相迎,一见到娇艳如花的咏儿就已魂飞九天,尚未揭开盖头便已浑身酥软,巴不得马上抱起软玉温香入洞房几番覆雨翻云。 拜过天地,新娘子先进了新房,董崔在外头敬酒,那群猪朋狗友硬是将他灌得全醉才肯放他去洞房。董崔东倒西歪地入了房,却见新娘子早已自揭头盖,端坐在桌前相等。 他醉得摸不着头绪,你你你个没完,舌头大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咏儿朝他浅浅一笑,道:「我什么我,等了你很久呢,快来坐下。」 董崔从没见过她给他这么好的脸色,这一笑简直勾去他三魂七魄,当即顺从地坐到她身旁,伸手就去搂她,不料却搂了个空,咏儿已先一步让开身子,笑道:「急什么,我还会逃了开去吗?先喝交杯酒吧。」将一杯斟好的酒递到他面前。 董崔呵呵一笑,醉言醉语:「喝了交杯酒,好妹妹就……不再逃了?」 咏儿用笑容勾他:「当然不逃,你喝了这杯酒后,就上榻等我。」 董崔哪还等得住,将杯中酒一口而尽,拖着醉躯扑上床榻就动手宽衣解带,口中叫唤:「妹妹快来,我……我忍不住了!」抬头见她不动,急道:「来啊,害羞什么,咱们早已经……已经……」话没说完,一阵强猛睡意袭来,打了个大呵欠后,歪头昏死过去。 咏儿走到床前去推他唤他,董崔含着酒臭打着呼嚕,咕噥一声也没有。咏儿冷下眸子,吹灭烛火,就着月光拿出匕首,浑身血脉都沸腾起来。她跪在榻上,匕首高举在董崔心口上,强令自己不要害怕不要颤抖,深深吸气,一刀搠下! 董崔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插着匕首、被鲜血染红的胸口,和蜷缩在床角发抖却仍无畏瞪视着自己的咏儿。她在他伸手欲抓她之前就已逃至房屋最远的角落,看着喊不出声的董崔握住刀柄奋力一拔,汩汩不绝的腥暗伴随着一声粗吼,喷洒在喜气的佈置上。 鲜血扩散一地,咏儿不知道自己脸颊上滑落了两道惊惶的泪水,想撇过脸,却又逼自己注视这个毁了自己的恶人最后的死态。在董崔胸口毫无起伏之后,她不知自己呆滞地站了多久,继而缓慢无神地捡起那柄手屠仇人的工具,用袖子将刃上血跡擦去,同时手中捏了张写好遗言的字条。 到了最后,她也不要他的脏血再污她一次。 她望向筛进屋里的月光,心中忽想:蛇琴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坐在屋中一隅,和她一样沐浴在这片皎洁的月光下,如她念着他一般也想着她? 她恍惚一笑,是无可堪比的纯洁笑容,手中寒刃生光。 血若艳花。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