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奏胡琴成了农活之馀的消磨,渐渐地那把胡琴由她照顾的时间便远较父亲为多,时日一久,同样的曲子,父女两人拉奏出来的音色硬是有细微差异,旁人听不出来,咏儿年纪小亦不曾感觉,咏儿父亲却暗自称奇,玩笑道是胡琴有灵性,如今认女儿不认自己了。 十岁的咏儿习过的琴曲已全数烂熟于心,奏起琴就像说话般信手捻来,但她精益求精,常自谱旋律,在离家稍远的无人野地中拉奏给自己听。 这一日,她一如既往地坐在一块路边大石上哀哀切切地拉着琴,琴音止了,心却回不来,放下琴抱着膝只是发獃。爹爹曾说她是为愁而愁,明明可以选择快乐,却作茧自缚。 「才不是爹爹说的那样,」咏儿喃喃自语反驳:「我喜欢悲伤的曲子不是因为我感到悲伤,而是胡琴奏出来的悲曲更能深入人心;以胡琴拉奏快活的曲子,才是为了开心而寻开心呢!」 本是自说自话,却听一旁有人附和道:「咏儿领悟这番琴理,可谓知音!」 咏儿吓得跳了起来,转头即见她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名深蓝衣着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初岁,一身陌生的装束,衣上绣纹瞧着却极是眼熟,陡然想到娘亲收在柜里的几套龟兹衣物也是类似的花样。 他的五官亦不同常见,和娘亲一样地野艳分明,外露出来的身上散佈着不知是伤是病的怪异色块,那双最是特殊的金眸正温和地瞅着她。 咏儿本来正惊讶着男子的无声出现,一见他的眼眸却被吸引,凑近去瞧,忘情讚道:「你的眼睛是金色的呢,黄金做的吗?真美!」 男子笑瞇了眼:「我不知道,金色的很稀罕吗?黄金又是什么?」 「唔,应该很稀罕吧,我从没见过。黄金是很贵重很贵重的东西,有了黄金就能盖大房子,能买好多东西。」 男子头微微一偏,似乎不懂,只是微笑着。咏儿见他傻乎乎的不像坏人,警惕之心不由大减,问道:「你是谁,什么时候偷偷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咏儿拉琴时我就出现了,只是你太专心而未发现。」 咏儿确实是一奏起琴便全副心神都沉溺进音律的世界里,但仍觉奇怪,这地上全是乱草,走动时沙沙有声,怎么他脚步轻巧至此,全不发出半点声响?旋又自我开解,或许真是自己太过心无旁騖,一丁半点细声碎音惊扰不了她投注在琴音里的专注。但这时她却意会到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笑意更深:「我两年前便隐约感觉得到你,这两年来意识愈加清晰,不只能感受到你抚触在我身上的感觉,更逐渐能听闻外界动静。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得。」他像个孩子轻唸:「咏儿,咏儿,这名字真好听。你也帮我取个名,好吗?」 咏儿愈听脸色愈是古怪,眼睛警惕地看着他,慢慢地往后退了几退,突然一个箭步衝上前,一把捞过胡琴就往村子方向拔腿狂奔。这样头也不回地跑了一阵,见没有人追上才敢缓步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他一定是个疯子,胡说八道些她听不懂的话!娘说过野外常有拐卖孩童的人口贩子,说不定那男人就是,想藉着说浑话来松懈她的戒心,然后掳走她卖到外地去。咏儿拍着心口调匀气息,心有馀悸地又回头确认那人有没有追来。 却听见男子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咏儿要回家了吗?」 咏儿尖叫一声,往旁踉蹌数步,惊恐地瞪着陡然出现的男子。 他明明就没追上来,竟然一眨眼就出现在这里……人,怎能凭空现身? 「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人,对不对?」她克制不住颤抖的声音,双脚开始发软。 「唔,原来咏儿还不知道我。」男子灿然一笑,金眸流转生光,指着她怀里紧抱着的琴,说道:「我本就不是人,我是你手上这把胡琴──我是胡琴化形出来的物灵。」M.ZGXXh.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