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血上涌,她不觉咳出了声,整个胸腔都在震动,剧烈地,震动。 在外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她还是绝不了一颗意气的心。明知自身羸弱,见着倚强凌弱、以众欺寡的,就是忍不住要出手。 见着少年时承诺的对象,就是忍不住想倾尽全力为他查案寻真。 可若是他自己都不在乎呢? 大理寺这么些年,什么没见过?黑白早掺杂混乱,哪如她这般直白幼稚。 是她简单了。 她以为,那样一位高山景行、堪称侠客的人拼死保下之人,必亦会是光风霁月之辈。 她以为,这般色正寒芒的皮囊之下,必裹着一腔浩然之气。 她以为…… 她以为什么她以为!她算个屁! 杨枝又咳了几声,窗外鸦鸣阵阵,叫声刺耳凄凉——大理寺当真是苦绝之地。 咳声引来了室外的林嫂,她连忙进屋:“书吏快歇着吧,夜里冷,仔细着了凉。”搀着她。 杨枝非不知好歹之人,任由她搀着走回床边,半阖双目歪在塌上。 林嫂一边收拾一边笑道:“敬常还是小时候习性,对人好就只会送吃送喝!”口气亲切自然,像在说自家幼弟。 好么?大抵是好的吧。可这好有几分是出于照拂,有几分是出于愧疚? 愧疚什么?她也太过自以为是了,柳轶尘说的对,稍微纵容她些就没了分寸。是她自己说的,自己闯的祸自己担,干他什么事? 可他为何要说那不算祸? 阖目想着,又听见林嫂细碎的絮叨:“敬常这个人,面子是冷点,但心肠是热的。有时说话硬邦邦的,要是呕着了书吏,书吏别放在心上。” 林嫂其实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村妇,进门时瞥见杨枝脸色不太好,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杨枝却仍闭着目,没有反应。 林嫂明白多说无益,遂自收了碗:“书吏早些睡吧,民妇就在外头,有需要只管喊一声。”话落,便自往外走。 走到门边时,忽听见屋内传来一句细弱的疑问:“林嫂,柳大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如落水之人会不自觉扑腾,上岸的鱼会不自觉翻跃,人心亦是如此,认定了的事有时也会反复,残喘自欺,不死不休——就像杨枝此刻。 若他当真是阿谀之人,为何舍近求远,放着好好的储君不辅佐,却宁可去投奔什么江范? 可他又为何将那页账本交出去? 万两黄金,江范的人支了会拿去做什么?他而今已是万人之上,在那个位子,钱从来不仅仅是钱。 林嫂顿脚转身,笑道:“书吏这么问,岂非心里已有了数?” “我正是不敢确信,才想问问嫂子。” 林嫂浅笑:“书吏宁可相信我一个才不过数面之缘的仆妇,也不相信敬常?” 杨枝道:“我与大人亦相识不过三日。” 林嫂微愕,旋即却是一笑:“这倒是敬常为人了……书吏不曾想过,相识区区三日,敬常为何将书吏带在身边,毫无戒备之心?” 杨枝垂目,旋即道:“柳大人自负才高,我在他手心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不过有恃无恐罢了。” 林嫂笑道:“书吏这话只对了一半——敬常曾说,人世间,信之一字极难,却偏偏是最便捷的交往方式。邻里不用相戒,兄弟不必相防……非但人人和睦,还可将全部精力放到该放的地方去。世人总抱怨旁人戒心过重,须知这戒心俱是相互的。若要互信,总要一个人先示之以真……他说,何妨由他来做这个开端之人?” 杨枝愕了愕,须臾方道:“这话是不错。但示人以真亦非尽是君子,真小人一样坦坦荡荡的恶。” 林嫂又笑了笑,走回来,将碗搁在桌上,方道:“这本是个极长的故事。我见书吏仿佛走了困,便给书吏讲个故事解解闷,可好?” “嫂子请说。” “杨书吏可曾听说过南城巨富金家的长子金大宝?”m.zGxxh.org